珮嘉：你好!

　　你来信说很不理解老外的AA制。嗨，入乡随俗唄，慢慢品吧。细想，我们中国的礼尚往来其实不也是一种AA制吗，不过是我们的AA制更含蓄而已。你这话让我想起了前不久的一次经历，既和教育有关，更对理解中西文化差异的根源有益。
　　回北京的火车上，认识了一位年轻的西班牙裔妈妈凯瑟琳，带著一双儿女，坐在和我正对面的座位上。姐姐黛西8岁，弟弟汤姆5岁。
　　一路上，黛西都拿著她心爱的小黑板在上面煞有介事地画这画那，招得弟弟汤姆眼馋得不行，一会儿好言求姐姐把小黑板给他玩儿一下，一会儿试图趁姐姐画得入神，猛薅一把，结果呢，要么是被黛西无情拒绝，要么就是不敌姐姐的力气无功而返。我闲得无聊，一直在用余光观看这场微型战争。凯瑟琳没直说，但眉眼间似乎察觉出我注意到两个孩子间的小纷争了。我们相视而笑，凯瑟琳用眼神告诉我，在她家的房簷儿下，这是常事儿。僵局约摸持续了十分钟，姐姐的无情和弟弟的执著远没有止步的迹象。我想，要是中国妈妈，一定会为这场战争做个了断，可是，我们眼前的这位洋妈妈呢，却偏不捡我们中国妈妈那些好使的法子用。只见凯瑟琳一面用轻轻的摇头和略显不满的眼色制止汤姆试图抢夺姐姐小黑板的动作，一面不疼不痒地对黛西说：「我知道这个小黑板属于你，但我觉得你可以考虑给弟弟玩儿一下。」可结果呢，黛西姐姐像没听见妈妈的话一样，继续自顾自地享用小黑板。可怜的汤姆，越是得不到姐姐的惻隐之心，越是觉得那个原本很平常的小黑板乐趣无穷，眼泪鼻涕一块涌了出来。但这样又有什么用呢?姐姐黛西不但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还一面哼著小曲儿，一面津津有味地给妈妈画起了像。汤姆气得烦躁了起来，眼泪四溅。或许是因为察觉到我的神经被这两个小人物的战争牵动了，终于，凯瑟琳发话了：「黛西，我觉得，你不让弟弟玩一下你的黑板实在不是个好主意。」接著，是所有人持续了长达五分钟的沉默，之后，凯瑟琳把脸又转向了我。这时，我才意识到「实在不是个好主意」竟然是个终审判决。姐姐黛西仍然坚持自己的立场和小黑板的裁决权：这是我的财产!此时的汤姆已是抓耳挠腮。看到汤姆的可怜相，我用眼色叫停了和凯瑟琳的闲聊，心想：后院儿都快著了，还聊吶?但毕竟是初次见面，于是便半感慨半暗示地对凯瑟琳说：「你的耐性真好。要是换了我们中国妈妈，是不会让这样的情形持续那么久的。我们会告诉姐姐，谦让弟弟是一种美德，并会使孩子们照著做。」从眼神看，凯瑟琳似乎对我的意思非常清楚，从容的解释像是事先准备的：「若是在汤姆小的时候，不让他知道姐姐的权利不容侵犯，等他长到比姐姐强壮了，他就会抢夺他想要的一切，这是我们最不想看到的。当然，现在他会觉得不舒服，但这对他的将来会好。至于姐姐如何选择，我已经给了她建议，但我不能替她决定。」听了这番话，我最突出的一个感觉是：中西教育最大的差异，并不只是「谦让和不谦让」的问题，根本上是对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所持的态度。「谦让」在我们看来是文明的表现，而在洋人的脑子里，制度约束是给个体带来长远利益的最基本的保障。如果没有制度保障，今天你是强壮的黛西姐姐，明天弟弟长大了，姐姐不再强壮，人类的文明就会沦落回森林法则的境地，这就是凯瑟琳这位妈妈所持有的制度文明的逻辑。
　　反过来想想「谦让说」，其实是咱们中国文化中更高层次的境界，前提是「人之初」应当是「性本善」，和前面提到的「礼尚往来」一样，与西方的制度文明共存一世，二者略无参商。

　　再叙!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