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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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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D02版:先驱文化
少少•塞黑拉 —文革前夕一桩趣案(上)
 作者:冬峰星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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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石榴花红,铺地锦美。教学楼前面的石榴花绽开了,红彤彤的宛如一团团的火。老远望过去,只见有红花,不觉有绿叶,好像那些绿叶都被红花吞噬了一般。草坪上的铺地锦,迎风抖著一簇簇色彩斑驳的小花,金黄的,紫红的,靛蓝的,什么样的都有,看得人眼花繚乱。要不是草坪周围那一圈齐整整的崭绿的小柏树,真会使人把它当做妙手织就的锦绣地毯。
  课余时间,大楼上下,草坪周围,各族学员熙来攘往,大家眉飞色舞,议论纷纷:“老狐狸终于落网了!”“雪地里埋不住人,纸里包不住火!少少‧塞黑拉的神话破灭啦!”
  少少‧塞黑拉原形毕露的新闻像长了翅膀一样,掠过石榴花,扫过铺地锦,飞到校园的每个角落……
  少少‧塞黑拉是这所设在祖国腹地的民族院校中的一个传奇式人物。
  两年以前,石榴花绽开的时候,他的脚刚踏进校园门槛就轰动了全校,成为校园内舆论的中心。他的尊容立刻出现在校刊《学院生活报》头版头条的位置:瘦长的乾瘪脸疙里疙瘩的,粗黑的浓眉下闪动著一对好似席篾剌的小眼睛,披肩的散发上拧著几个毛毛卷儿。上衣敞开著,胸脯子上露出密密麻麻的长毛。看他的衣著外表,很像少数民族,看他走路摇摇摆摆的姿势,很不像少数民族。《学院生活报》的编辑也许早就考虑到这一层,在大伤了一番脑筋之后,才给照片下边添加了一个新奇的标题:《少数民族之少数民族》。后来,“塞黑拉”前边的“少少”二字就是由此缩写而来的。
  “少少”成为这个传奇式人物进入校园后的代号。
  少少被分配到政治系。这个系是专门培养我国西南边境地区民族干部的。从此,他便成为系主任赵其昌的特殊门生。政治系学员大多数是藏族,除了学习政治理论以外,他们还必须学习藏语文、汉语文及其翻译。赵其昌本是满族,可他却是一位藏语文、汉语文两通的专家。当时他受上级的指派,专程到东北某地边境接纳少少。少少是在森林里被巡逻的解放军战士发现的。
  “你是干什么的?”解放军战士盘问他。
  “哇啦哇啦……”少少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满嘴呜哩哇啦乱叫唤。
  “你的家在哪里?”
  “哇啦哇啦……”
  这个黑黝黝的脸庞、披肩的长发、胸脯上生有长毛的不速之客当即被怀疑为少数民族。
  随后,经北京的几位语言专家鉴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弄清他的“庐山真面目”。赵其昌是学院政治系系主任、国内民族院校有名的“族别”鉴定专家。上级决定把少少送到他身边去考察。
  列车轰鸣。车窗外的山峦、树木向后飞驰着。少少站在车厢里,把解放军送给他的军绿上衣脱下来扔到地板上,赤裸著膀阔腰圆的上半个身子,面对著车窗,狂呼乱叫,显出一股愣头愣脑的蛮劲。
  赵其昌嘴里叼著一个大烟斗,默不作声。为了不扰乱车厢秩序,他的助手小李从网袋里拿出一个麵包递给少少。少少一把抢过来,贴近鼻尖嗅了嗅,连捏带攥,塞进嘴里,狼吞虎嚥,转眼之间就落肚了。小李再拿出两个递过去,少少又是一把抢过去,他并没有往嘴里塞,而是一手握着一个,就地打起旋转,像跳芭蕾舞似的转个不停,跳个不停。一群旅客挤过来,探头探脑瞧热闹,就像在动物园里观看大猩猩一样。少少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以奇异的目光审视他,连咬了几口麵包,突然向旅客们喷吐过去,众人哗然。当小李站起来制止少少恶作剧时,围观的旅客已经争相退去了。
  车速渐缓,“咯登”一声响,车身震动了一下,慢慢地停下来。站台上推过来一辆卖烧鸡的售货车。售货员刚刚举起一只红嘟嚕的烧鸡叫卖,少少从车窗探出半截身子,用力一扑,猛地抓到手。脖子刚缩回车厢就大吞大嚼,鸡骨头在他嘴里“咯蹦蹦”地响起来。小李顾不得指责少少,急忙掏出钱向惊得目瞪口呆的售货员递过去,连声道歉。赵其昌仍然一声不响,脸上毫无表情,真有点“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的派头。他斜倚在卧铺的一角,默默地观察著少少每一个动作的细节。一缕缕的香烟从他那高度近视的眼镜前面裊裊地升过头顶,在车厢上空打了几个圈才消失。
  到达目的地以后,赵其昌委派小李专门负责少少的食宿和学习。小李和少少在学员宿舍楼里单独住进一间房子,既是他们的宿舍、餐厅,又是教室。这是学院对“少数之少数”的特殊照顾。在膳食上,少少可以随时吃喝,不受一日三餐定时开饭的限制;在学习上,单兵教练。小李包教少少的藏、汉两种语言和文字。从此,少少开始了校园集体中的个体生活。


  (二)
  石榴花谢了,马缨花开了。大操场周围的马缨树支离八杈,可树冠却像刀裁得一样整齐,像华盖一样美丽。在这座生机勃勃的校园里,书声琅琅,间或响起錚錚的琴声和鏗鏘的鼓乐声——那是从艺术系歌舞教练厅传出来的。书声、琴声、鼓乐声交织在一起,匯成一股强大的暖流,滋润著校园中的一草一木,激励著莘莘学子奋进的斗志。
  几周的时间过去了,经受著校园生活的陶冶,少少那些蛮横粗野的举动似乎收敛了一些。在小李的辅导下,总算能够认读藏文数字“吉、尼、松、习”(一、二、三、四)和汉语拼音字母“B、P、M、F”(波、泼、莫、佛)了。小李十分满意这个了不起的收获,立刻向系主任和系党总支书记作了口头匯报。
  “一个少数民族,或者说是少数民族中的少数民族吧,在短短的时间里能够学会几个字音,而且发音基本正确,这是难能可贵的……”小李一字一板地述说著自己的看法,声音特别洪亮。
  “是的,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说我们的成绩是显著的。”赵其昌慢条斯理地说,“不过,任何时候我们的头脑都要保持冷静状态,切不可被一时的胜利搞得飘飘然——您说呢,老刘!”赵其昌把头转向坐在旁边的系党总支书记老刘。刘书记没有答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默默地赞许著。
  小李原来是赵其昌一手培养出来的高才生,前几年毕业时留校了,一直在系办公室当赵其昌的助手。工作认真负责,十分敬重自己的老师、顶头上司。他深知赵其昌说的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从来不会信口开河。他对刚才赵其昌非冷非热的一席话,全神贯注地聆听,细细地咀嚼,品嚐著其中的味道。
  时间飞逝,马缨花飘落的时候,关于少少的谈论又热烈起来了。《学院生活报》上出现了少少的新消息:《大门口夺枪挨踢,二食堂撒泼受绑》:一天,课外活动时间,少少撕碎藏文课本和汉语拼音卡片,从楼窗里往外扔,纸屑像天女散花一般,飘飘忽忽地从半空落下来。日间巡逻的武装警卫人员跑过去,对著楼窗用语言和手势制止他,。他却装聋作哑,置之不理。不一会,他竟跑到楼下,同两个巡逻的武装警卫人员廝摩,摸摸这个的长枪,动动那个的短枪。警卫示意叫他离去,他却嬉皮笑脸,转过来转过去,就是赖著不走。说来也巧,忽然旁边老洋槐树上落下一群小麻雀,嘰嘰喳喳地叫唤。少少转过身,冷不防伸手就去抢夺警卫人员的枪支,执意要向麻雀开枪。警卫人员臂膀一摇,飞起一脚,把少少踢翻在地。电话马上打到政治系办公室。小李赶到现场,少少还在不停地拍打著身上的泥土,嘴里呜里哇啦地叫著,看样子,不是争辩就是谩骂。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天吃晚饭的军号声响起来了,少少闯入学员第二食堂伙房里,端起一盆炸好的羊肉丸子就往嘴里倒。羊肉丸子大部分都掉到地上,四处乱滚。炊事员知道他是“双少”人物,没有立刻制止,他却抻著鼻子上脸,扔下那个盛羊肉丸子的磁盆,顺手抄起一块生羊肉就要往嘴里填。炊事员一面用手势告诫他生肉不能吃,一面跑过去抢夺他手里的生羊肉。少少乘机抡起那块生羊肉朝炊事员的脸上甩过去。正往食堂送饭的大个子炊事班班长丢下饭车子赶过去,连抓带扭,三下五除二,一下子就把少少掀翻在地,其他几个炊事员拽下拉天窗的绳子,七手八脚,五花大绑,把少少捆了个结结实实。接到电话后,又是小李赶到现场。他把情况了解清楚以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把少少带回宿舍。少少的神经线是很敏感的,两次闯祸都没有受到责备,反倒老实了一段时间。他坐在书桌旁,咿咿哑哑地重新开始了学习。
  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小李这个启蒙教师对少少的表现引起了警觉。他对赵其昌说:“看来,少少可能是一个神秘人物,我们的确不能飘飘然……”赵其昌没有答话,只是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看了小李一眼。小李所说的这些,正是赵其昌早已想到过却又没有直接向小李交代的。赵其昌是参军多年的老军人。他是背著背包坐“11号”(徒步行军)进军西南的“老西藏”了。过去一直给首长作保卫工作,在长期艰苦的环境中,磨练得更加细心、谨慎。这次对少少的考察,实际上是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按照上级的意图,少少如果是边境线上的少数民族,经过培养教育,将来回到家乡,可以起到团结少数民族劳动人民积极参加祖国建设事业的重大作用。以前,经赵其昌培育转送到西南边境地区的几批地方民族干部就曾经起到了这种作用。然而,在考察期间对于考察对象,赵其昌的态度是细心观察,含而不露;对自己手下的工作人员则是耐心诱导,启而不发,这次对待小李无不如此。


  (三)
  冬去春来,日月如梭。校园里的石榴花再次绽开的时候,少少已经会说不少藏、汉基本生活用语,会用藏、汉两种文字来写“民族大团结万岁”、“祖国边疆真可爱”了。他的话虽然说得生硬,语序颠三倒四,可加上两手比比划划,听者几经猜测却能使人们得到一个比较完整的意思;他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但能显现出一定的笔力。
  “语言是思维的外衣”,这是赵其昌由部队转业到教育战线以后一直信守的理论。经过赵其昌的引导和小李的启发,总算使少少用藏汉两结合的语言把自己的出身经历勾画出一个比较清楚的轮廓。用少少的话来说,他是一个不知父母其人的无名氏,住在边境地区一个小山沟里。那里的劳动人民终年过著刀耕火种的穷苦生活。他从小就在一个农奴主庄园里当奴隶,被农奴主称做“会说话的牲口”。他整天给农奴主砍柴、背水和放羊,吃不饱,穿不暖,挨打挨骂,没有人身自由,过着人间地狱生活。后来发生边界武装冲突,在隆隆的炮声中,他赶著羊群,跑向解放军一边。半路上,被一颗子弹打伤了腿。每当谈到此处时,他总是扯起裤脚儿,让大家观看他小腿肚子上的伤痕。赵其昌和小李已经看过好几次了。“确实是一颗子弹的伤痕。”赵其昌说,“幸好没有伤著骨头。”少少说,他倒在地上,一位解放军战士冒着生命危险把他背走。后来又跟解放军伤员一起被送到内地休养。没想到在伤好后返回营地的途中失散,误乘了相反方向的火车,自己乱跑乱闯,不知怎么就闯进一片大森林。饥吃野果,渴饮泉水,苦熬了大半年的时间才碰到巡边的解放军战士……
  每当少少绘声绘形地描述自己的经历时,小李总是听得津津有味,赵其昌却沉思不语。
  少少是一个有着不平凡经历的人物了。在石榴花前、铺地锦旁、马缨树下漫步的学员们又谈论起少少身世的话题来了,宁静的校园里泛起新的涟漪。奇怪的是在近日的《学院生活报》上关于少少学习成绩上升、苦难身世自述的文字一点也没有刊登,只是从此大家知道了他的大名是“塞黑拉”。自然,他的全名就是“少少‧塞黑拉”了。


  【未完,待续】


  作者是一位生活在奥克兰的文学爱好者,本文系为庆祝中国西藏自治区成立50周年而创作的短篇小说,分上下两部分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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