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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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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C03版:先驱文化
这个时代还能不能产生伟大的文学作品?
 作者:李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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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在这个新秩序里,文学写作首先要获得“文化大多数”的认可才能够生存,那文学还能有创造性吗?
  如果文学写作的意义必须得到“文化大多数”的认可才能有效,那文学写作还能有对现实的怀疑吗?
  如果文学变化的走向不能得到“文化大多数”的认可就只能止步不前,那还有文学的发展吗?


  1
  读翟永明的长诗《随黄公望游富春山》,有很多感想,其中之一是,我们这个时代还能不能产生伟大的文学作品?
  回顾历史,几乎每个时代都曾经呼唤伟大的作品出现,而且,不论围绕有关经典化的问题在过去和今天都发生过多少争论,实际上,每一个世纪初,或者世纪末,总会有一些被公认为伟大的文学作品,意外地从人们的视线中升起,就像从海涛里涌出几座高山。那么21世纪呢?
  这个世纪还会有文学的高峰凭空涌现吗?、


  2
  21世纪不过才过了十五年,还刚刚开始。
  可是如果一定要给21世纪找一个文化的象征物,它是什么?
  我想,那只能是手机。
  能够和当代文化有密切的关系,而且还能够严重影响文化品行和变迁方向的东西太多了,随便选其中一个,其实都具备成为今天文化象征物的资格,比如电视,比如超市。可是,只有手机——这个二十年前还是个蠢头蠢脑的“大哥大”,至今也不过是一个手可盈握的小盒子——今天突然获得了一个神奇的身份:这小物件竟然有如一个万人迷的宠物,成为人人须臾不能离的有用的宝贝。可实际上,它还有另一个隐秘的身份:这小东西原来是文化领域中纵横捭阖的一位霸主。我们简直可以相信,是上帝和魔鬼一起住进了这个小小的盒子里,并且强迫我们和他们一起,重新定义并且也同时演义什么是人,什么是生活。
  在今天,我们生活里还有什么层面和维度没有被手机改变、改造,甚至被颠覆以后再重塑?
  几乎看不到,哪怕是生活里最偏僻、最阴暗的角落。


  3
  但是,如果我们问:从手机掀起的这些改造运动中,有没有一个结果,对当代文化的影响是最根本、最重要的?
  我以为有,不过很容易被人忽略。
  那就是对文化和大众关系的改造。
  说起大众和文化,这是个老问题,相关的分析、讨论、研究太多了。可是历史上那些研究者,如果看到手机给今天带来的新文化,还有与之相关的新的大众和文化的关系,他们一定个个都会惊讶得不知所措,而且绝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他们所熟悉的“大众”,已经莫名其妙地消失——手机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就基本上消灭了让大众所以获得意义的小众。不论是哪种意义上的小众,以“自我”和“孤独”做标记的诗人也好,自认为是尼采弟子的文化精英也好,一直沉溺在先锋迷梦里的艺术家们也好,或者从“文革”和改革的历史中艰难生长起来的“文青”们也好,都忽然发现,所有这些立场、身份和名义,以及由此产生的差别,在手机面前一下子变得毫无意义。因为在手机所创造的文化里,只承认大多数:什么样的内容能吸引大多数人的眼球?什么样的情调能让大多数人认同?什么样的声音和颜色能在大多数人中流行?什么样的怪异能刺激大多数人的感官?等等等等。总之,手机文化不但在实际上以“大多数”代替了大众,而且创造了“文化大多数”的逻辑。


  4
  这是一个手机的文化时代。
  在这个时代里,任何文化的意义,只有得到“文化大多数”的认可才有意义。当年安迪·沃霍尔做过一套享誉世界的装置,其中有个牌子上写了这么一句话:“一切都好看(Allis pretty)。”后来这句话成了他的招牌名言。
  他这么说不奇怪,因为在他眼中,艺术品和商品本来就没有什么根本的美学区别。但是今天再回顾这句名言,我们会发现,正是在我们生活其中的这个手机时代,沃霍尔的主张才得到了真正的实现——只要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好看”才可以是美的,或者,本来就都是美的。如果说,当年的很多西方艺术评论家和艺术史家,在“一切都好看”这个说法里,曾经看到了一种新的文化政治的诉求,认为那是走向文化民主化的一个必须的路向,那么,手机时代给了他们一个巨大的讽刺。事实是,文化的民主化倒是大大向前推进了,但其结果,是“文化大多数”所建立起的文化统治。
  这里不仅没有大众,也没有群众,没有人民,只有大多数。
  这是一个新的文化秩序。


  5
  问题是:如果在这个新秩序里,文学写作首先要获得“文化大多数”的认可才能够生存,那文学还能有创造性吗?
  如果文学写作的意义必须得到“文化大多数”的认可才能有效,那文学写作还能有对现实的怀疑吗?
  如果文学变化的走向不能得到“文化大多数”的认可就只能止步不前,那还有文学的发展吗?
  这类问题还有很多,可以不断问下去。


  6
  实际上,我也无数次自己向自己追问这些问题。
  不过,无论问过多少次,我给自己的答案只有一个:文化大多数是可疑的,至少对发展文学是可疑的,如果涉及是否有利于出现优秀或伟大的文学作品,那就更可疑。
  也许,手机所代表的大多数,是这个时代所必需的。如果网站不重视点击数,如果手机商不在意销量,如果大V们不计算粉丝数量,如果一个帖子不追求转载量,更不必说,如果马云不为他的阿里巴巴谋求客户的增长,那就根本不会有今天这个网络时代。占有和征服大多数,如今已经成为一种绝不可能停止也一分钟都不会停止的战争,一旦停止,就意味着全线败溃。
  当然,如此拚命渴求数量,把占有大多数认作最高目的,这在过去时代也有过,例如在资本最年轻最得意的年代,占有大多数的冲动也曾经十分强烈。不过,无论其目的,还是规模,完全不能和今天相比。在今天,手机时代对大多数的追求和创造是没有边际的,绝对的,一律的,几乎有着一种形而上的哲学意味。
  这种形而上学究竟会给人类带来什么样的未来?恐怕谁也说不清。
  然而,当这个大多数漫过经济的堤坝,成为“文化大多数”的时候,它肯定是可疑的,不祥多于吉利。


  7
  读翟永明的长诗《随黄公望游富春山》,让我更坚信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投合文化大多数的趣味,会出现这样充满创意的作品吗?
  如果逢迎文化大多数的愿望,会出现这样抱负高远的作品吗?
  如果信任文化大多数的常识,会出现这样心境阔大的作品吗?


  8
  我由此想,文学应该有自己的少数。
  不是反对手机时代的文化大多数,反对也没用。
  但是必须有一个和它对立的少数。
  如果现在还没有这个少数,那就应该立即着手建立这个少数。
  让真正热爱文学的人在这少数里集合。


  9
  让我们期待伟大的文学作品的出现。
  这样的作品也一定会出现。


  10
  一个时代不必峰峦罗列,但是几座突兀的高峰绝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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