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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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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D02版:读者文苑
我与戏迷哥哥
 作者:刘庆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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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大我15岁的大哥其实是隔代人,我刚上小学时他已经工作多年。平常他对我不苟言笑,不仅不屑带我玩,而且经常要摆出家长的架势来管教我。他唯一对我表示友善的事是经常带我去看京剧。之所以他能放下架子且不惜破费地带我去看戏,是因为他太爱京剧了。
  我们全家人上至祖父母和父母,下至哥哥姐姐,无不是戏迷,而大哥则是铁桿戏迷。在民国年间,我家居住的城市烟台被称为京剧码头,金少山、马连良、荀慧生等诸多京剧名家大牌都曾到这里唱戏。我爷爷是有戏必看,看戏必然就要带上他的长孙——我的大哥。后来在上海工作的父亲回来也是逢戏必看,每看都落不了他的长子。就这样,一个小戏迷练成了,小小的年龄在便会在众人面前唱上两嗓,念上几句,逗得大人直夸他是个京戏胚子。
  我家居住环境也极有利于戏迷的成长。出门沿著市府街走出几十米的一个深宅大院是市京剧团驻地,走近它附近经常能听到演员高亢的吊嗓子声。往前走出几百米向左拐就到了市文化宫,那里有票友戏迷活动城所,丝竹锣鼓伴随著皮黄之声从这里悠扬传出。再往前走几百米右拐就到了胜利剧场,离它几十米远的还有大众剧场,在烟台的京剧演出大都离不开这两家剧场。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烟台的京剧演出很热闹,外地剧团和本地剧团交相辉映。同时民间票友戏迷的活动也很活跃。我的姐姐们都是业余票友,动辄就上舞台,青衣花旦她们轮流扮。大哥爱京戏却不玩票,甚至也很少听他哼唱。
  他作为戏迷除了看戏之外还有两大爱好是一般戏迷难以企及的:一是对各个级别的京剧名角的身世、简历、表演风格和主打剧目等信息了如指掌烂熟于心,要知道这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想得到这些信息是何等不易。二是热衷于对演出海报(俗称为戏报,有报纸那么大的用于张贴,有书本那么大的用于散发)的收集、书写或临摹。他下班后必到剧场一带溜躂,每当有外地著名剧团和演员到烟台来,他会在第一时间获得信息。如果能得到一张小戏报,他会立即回家中伏案挥毫,按照戏报内容、格式和字体一一临摹出来。如果没有现成的戏报,他会从剧场海报栏上抄写下有关信息,回家再重新排版和书写。那时的戏报格式通常是:剧团名号居顶部,领衔主角名字字号最大居中,其他主角名字小一号排列其下,再往下才是演出剧目。戏报书写完后要张贴在家中的显著位置,等人家剧团演出日程结束,再把戏报收藏起来。由于他对这一爱好乐此不疲,几年下来练得一手好正楷。
  我自幼喜欢画画,故对大哥书写海报颇有兴趣,经常站在旁边观看,他大概由此以为我身上有戏迷的潜质,于是产生了把身边的弟弟培养成戏迷的念头。记不得从哪一年哪一天开始,大哥经常带我去看戏。当时他手头并不宽绰,他把工资交到家里后得到有限的零花钱,基本都消费在自己的这点爱好上了——书写戏报需要买纸、笔、墨、彩;看戏需要买票,而自打带我看戏起,买票的花费是需要乘以2的。
  凡有外地剧团来烟演出,或者本地剧团排演了新戏,大哥都必看。他会提前把票买好,晚饭后就带我去剧场。在路上,他根据戏报上的内容把各个角色和演员名字向我猛灌一通,谁谁谁扮演的某某某,某某某是谁谁谁的琴师等等。同时对我普及一些京剧常识,比如四大名旦、四大须生都是谁。讲完后再提问我,有时我回答不上来他很生气,判定我的脑子是猪脑。就冲这种填鸭式教育,我就产生了逆反心理,故而很不愿跟他去看戏。但又不能不去,因为不仅怕他训斥,而且也经受不住他的一些小诱惑。
  胜利和大众两大剧场每到夜晚灯火辉煌,剧场门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各种小吃的叫卖声和退票的叫喊声交杂在一起。进场前,大哥会给我买炒栗子、炒花生米之类小食品,以提高我看戏的兴趣。剧场的座位是长条椅子,按照椅背上的座号入座,大哥边与熟人打著招呼边找座位。刚坐下便有服务生人问你要不要热毛巾,如若需要那人就把毛巾举过头顶轻轻一转,毛巾穿越几排座位飞到你的手中,每当这时我都会抢著接住热毛巾。吃著零食擦著热毛巾,确实也是享受。但锣鼓一响大幕拉开,我就不那么受用了。
  大哥喜欢看的是唱功戏,他带我去看的多是全本的《四郎探母》、《凤还巢》之类,看这类从头唱到尾的戏时,我先是打盹儿而后就酣睡过去。偶尔也看折子戏,一般是前半场武戏后半场文戏。前半场如《蟠桃会》、《三岔口》之类,我还颇有兴致地看。后半场如《起解》、《空城计》之类,就又免不了先打盹后酣睡。而这时大哥根本顾不上我,完全沉侵在舞台给他带来的愉悦之中,等戏演完了他才把我推醒。路上他发誓说再也不带你来了,每听到这句我就心中窃喜,但下次看戏他还是会拽上我。
  我上小学四年级那年夏天起,学校全面停课了,同时我再也不能跟著大哥看戏了,因为他和许许多多的戏迷们一样没戏看。剧场里偶尔演出的是本地剧团排演的样板戏,广播里整天播的也全是样板戏。大哥对此不屑一顾,从此不再进剧场的门,也从不听广播。在全民都会哼几句样板戏的日子里,我从没听过作为戏迷的大哥唱过一嗓子。他偶尔提到有关样板戏的是样板剧团里的某某某是某名家的传人。大概在他心目中,只有那些经典老戏才是真正的京剧艺术。现在想想,那个年代还没出现录音机,我家也没有唱片唱机(曾经有过,在“破四旧”时给砸了),真不知道像大哥这样的戏迷们是怎么熬过了十年多。
  等我成长为青年人的时候,京剧老戏又回来了。张君秋、童祥苓、方荣翔、李世济……一个个显赫的明星大腕先后蒞临烟台演出。他们的每次演出对于我们这个戏迷之家来说不啻是盛大的节日,一向省吃俭用的父亲居然花钱舍得请全家人去看戏。每逢有这种盛宴,唯有我一人缺席——在中国的文艺复兴年代,电影、文学、美术领域里那么多新鲜的东西都等著我去品嚐和享用,哪有时间和兴趣去听那些十几年前已领教过的老戏?京剧传统戏的回归,对大哥来说如同久旱逢甘霖,他整天如痴如醉地享受著。正如后来有的那么一句广告语:如果你要找他,他不在剧场里就在去剧场的路上。但他再也不带我一起去看戏了,不仅是因为我已长大,也因为早已看出我不是戏迷的料。
  现在看来,当年我荒废了戏迷的成长环境和条件成为我一生的遗憾。由于对京剧一窍不通,至今不仅不能尽情享用国粹艺术的饕餮大餐,而且影响了对中华民族文化内涵的全面掌握,以致在写作或聊天时因怕露怯而不敢言及京剧。作为略经沧桑的过来人也略嫌单薄,因为缺少了传统文化中厚重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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