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城市边上许多角落里住着跟人群不同但似乎更有灵性的生命。其中一处叫Muriwai Beach的礁石和海岛上，栖息着一群会飞翔的生灵，牠们的名字叫Gannet：有人把牠们叫塘鹅，而我却更喜欢牠们的另一个名字：鰹鸟。
于是这片滩涂被话人们起了一个中文名字：鸟岛。
陪同几位来自国内的客人，我再一次来到Muriwai。
五月初Muriwai海滩，虽然那逐渐北移的太阳还带着些许秋天的热度，但海水已经变得有些冷凉。成群的弄潮儿还在驾着冲浪板岸边迎着朝岸边汹涌奔来的海浪，在这个还有一点余温的季节搏水，似乎才更显男儿的本色，而正在逐渐降温的海水彷彿也更能理解和更热情地拥抱他们的坚强。
驻足海滩边，看了许久冲浪人在浪里搏击，我带着客人移足海边的山道，到山的另一面去看山崖上的鲣鸟。
在路上，我就跟客人们讲了鲣鸟的故事，让他们有了期待。当鸟儿栖息的那几处山崖跃入我们的视野，客人显然有些失望。上面空空荡荡的，没有乌泱泱的鸟群，只有几只孤零零的鸟儿蜷缩在陡峭的崖壁上。
前几次来的时候，都在夏天，那时正值鲣鸟的筑巢和繁殖季节，离岸的那座锥形小岛，以及海边的几处山崖，满满登登地全都是鰹鸟。牠们尖叫着，歌唱着，飞翔着，整个崖壁，就是一个只属于这一群生灵喧闹而又忙碌的独立世界。
鸟类世界应该没有法律约束，但是鰹鸟实行的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制。他们在旅途中相识，在浪尖上相知，在风雨中相爱，约定终身，于是便一同在山崖上找到一个角落，用长而坚硬的喙啄来海草、鱼骨，用唾液等粘合，铸成爱巢。鲣鸟夫妻每一年只产一枚卵，夫妻俩轮流照顾这爱情的结晶，当妻子孵卵的时候，丈夫便去海里觅食;当丈夫回来的时候，会替下妻子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身体覆盖在鸟蛋上，让妻子去海上捕食补充能量。几周后，小家伙破壳而出，眼睛还没张开，就张开大嘴嗷嗷嚷著要吃的。这时候，夫妻俩无论谁轮班去觅食，都尽可能吞嚥更多的食物，无论是鱼类还是贝壳，直到再也吞不下去，才飞回自己的巢穴，将食物反芻出来，喂到嗷嗷待哺的孩子嘴里。
这样的爱情和生活，牠们要坚守长达与他们生命长度相等的20年。
在父母的悉心照顾下，小家伙一天天长大。当长到四个月大的时候，小家伙灰黑的初羽渐渐褪去，换成亮白色的“成人”羽，在头部还描上一抹金黄。羽翼渐丰，小家伙们纷纷尝试着展开自己的翅膀。可是，已经习惯于父母喂食的雏儿们并不想去经风受雨，还想赖在父母的羽翼下等吃等喝。这时，父母们会带著孩子来到悬崖边，一遍遍示范飞翔技巧。如果小家伙还是胆怯，父母们会用身躯把孩子顶出崖面，惊慌失措的小家伙不得不展开翅膀，掠过悬崖的疾风猛地撑起了牠们的翅膀，就这样，牠们学会了活下去必须会的本领，开始了生命历程中的第一次飞翔......
渐渐地，牠们学会了到海里觅食，去浪里捕猎。
这里是牠们出生的故土，却不是一直生活的地方。当牠们再大一点，父母们将带著自己的孩子飞越塔斯曼海峡，到上千公里以外的澳大利亚海湾。飞翔的途中，有狂暴的风雨，有凶猛的鹰隼。有些鸟没能成功到达彼岸，要么被风雨打折了翅膀掉入海中，要么就是被猎食者夺去了生命，就再也不能回到出生的地方......
在塔斯曼海峡的对岸呆上几年，这群鸟儿并没有忘却牠们出生的老家，牠们还会成群结队飞回Muriwai，在这里结识自己一生的伴侣，像自己的父母一样，组成自己的家庭，哺育自己的儿女，把牠们养大了，再度远渡重洋。就这样，一辈接着一辈，把这样的故事用生命向世界无言的宣讲。
其实牠们是可以不这样的，牠们完全可以呆在塔斯曼海峡对岸的北澳海湾，在那里享受和煦的海风，沐浴温暖的阳光。可是，祖先早已在牠们的灵魂里注入了这样的基因，在牠们的身躯里流淌着这样的血液，牠们就是要去历险，就是要去跋涉，就是要去飞翔，用这样的方式维持着整个种群的繁衍和强壮。
听了鲣鸟的故事，客人们都说不虚此行，虽然没有看到昔日照片里庞大的鸟群，却看到了虽然空落但却盛满这英雄鸟儿英勇故事的悬崖巢穴。
可是，此一时刻，山崖上那残喘的鸟儿，却让我心底遭受撞击，感受到命运的残酷和狰狞。不知道是牠们的父母拋弃了牠们还是父母因风雨、天敌失去了生命，反正这些雏儿们没有了双亲，牠们没有办法随鸟群北飞，去那温暖的北方。牠们中的大部分，至今尚未褪去灰黑的初羽，一天也没有飞翔过，不管牠们怎么拚命扇动自己的翅膀，没有父母的鼓励和监督，牠们不可能飞离地面，永远学不会飞翔，更不可能寻觅到食物，牠们的脚步因飢饿而越来越蹒跚、无力。他们飞不起来的翅膀，注定了他们的宿命，身边那些倒下再没有起来的小伙伴，就是牠们明天的结局。就算那些已经侥倖长成并且可以飞翔的鸟儿，待冬季来临时，也多半不可能挨过那孤独而又凛冽的寒夜无情的侵袭......
Muriwai海湾有保育工作者照管，但是他们不会去救助这些鸟儿，因为这样只会干涉大自然，对于生态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听罢我讲的鲣鸟故事，看着脚下山崖上被遗弃的鸟儿，我的客人们沉默良久，只是用手中的相机对准风中那些颤慄的鸟儿，不停地按动快门......。
当我们离开时，客人们说，谢谢我让他们来鸟岛。我没有回答他们，只是握紧了方向盘，看着路前面天尽头正在消逝的云。
2016.5.5新西兰奥克兰
| 相关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