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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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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B05版:先驱文化
每个男孩最不愿意活成父亲的样子
 作者:杜绍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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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道那天,我跟父亲一起走进学校大门,新生和家长很多,我走在他后面,看著我的旧书包在他耸起的右肩上一晃一晃,我们没有说话,快到报道处的时候,我说:爸,我们等会再过去吧,他说:好。

  每个男孩最不愿意活成父亲的样子。父亲无知,粗暴,永远不能理解你在做什么,但可悲的是:你却永远摆脱不了他对你的影响。这记录在脱氧核糖核酸上的遗传特征造就了人类,但我仍然不想活成他的样子。
  我父亲家世代是农民,祖父十几岁的时候,被周边县城的汽车队选中做了汽车队上的预备司机,第一次走出农村,开解放汽车,上到飞机导弹,下到柴米油盐无所不运,比顺丰还要牛逼。在贫瘠的年代这类工作是幸福的,不仅是铁饭碗,仅仅留在车斗缝里的油盐残渣,就能让一个农村家庭活得高人一等。
  更重要的是眼界的提升,年轻的祖父坚持让所有孩子都去读书。
  父亲是祖父的第三个孩子,他小时候应该不会经常见到他的父亲,哥哥姐姐读到初中就停下来帮助家里做活分担,我父亲是倒数第二小的男孩,所以祖父对我父亲的读书成绩有偏执般的要求,要求他每天背乾粮走路10里去镇上,也就是周边最好的高中读书。
  八十年代初,农村家庭能走出一个本科生,是极其光宗耀祖的一件事情,我父亲不孚众望,考上了省内一所本科院校理工科专业。大学毕业后,父亲靠全系唯一名额分配到省城,又经人介绍跟同杨分配到省城的,一个有故事的女同学结婚,一年后,有了我。
  小时候,我唯一的印象是家里书很多。
  但理论上我又不应记得小时候父亲的形象,父母属于那个年代的省漂,住在集体宿舍,工作又忙,所以3岁前我一直在老家跟我祖父祖母生活,直到祖父从汽车队退休,我和祖父祖母才一起回到省城,我该上学了。
  父亲决定给我买点什么作为入学奖励,带我去新华书店逛了很久,最终选出一部《十万个为什么》,几十本小书从天文地理一直讲到文学著作,我后来想,可能就是这套极其直男的书奠定了我理工男的思维模式,至今我还记得这套书的价格,168块钱。这可是一笔巨款!
  不像从小会给我买衣服的母亲,父亲花钱一直非常节约,唯一不在乎钱的就是买书。偷看我父亲的书曾是我一个非常隐蔽的爱好,我曾在父亲的书架上反覆翻看贾平凹的《废都》,这部书每到不可告人的情节发生时,就会用小方块代替,然后标注以下省略多少个字,像马赛克一样刺激,就在这些小方块中,大概9岁的我完成了自己的性启蒙。
  9岁的时候还发生了另一件事情,刚看完比尔盖茨的划时代著作《未来之路》的父亲花掉大概1万多块买了一台电脑,286的配置,我并不知道那时候的北京房子多少钱,但我知道那时我能用1块钱在学校门口消费一整天,买很多标著《仙丹》的小丸放嘴里含著。
  其实我俩都没弄明白怎么用电脑,最早还装作很懂捣鼓捣鼓文件录入,后来沦为买5块钱一张的盗版游戏光盘,一张张插进去试验怎么安装游戏,直到把电脑系统折腾坏,才发现显卡性能太差,无法支持运行《命令与征服》。
  又有一天,父亲回家带来一个叫Modem的玩意,接上电话线,经过一番拨号后打开窗口看新闻,那天父亲眼睛是亮的,一直跟我说互联网多厉害,我在旁边却感觉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小霸王学习机好玩。现在回想,那时如果我能意识到互联网如此伟大,现在还有马云什么事?
  总体说来,除了狠狠挨过几次父亲的揍以外,这还算个不错的童年,我和父亲的关系是简单和谐的。但随著我年纪渐长,想法更多,父亲的形象却越变越模糊。
  我们的争吵变得越来越多,对抗在我升入高中时达到了顶点,本来学习成绩全区前几名的我升高中考试成绩很差,家里狠狠掏了一笔择校费,才让我升入当地最好高中的普通班,是的,那时还分普通班和实验班。我猜想:这件事情让父亲在朋友之前很没有面子,父亲对待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高中以后的我基本拒绝与父母沟通,选择去高中的寄宿分校就读,周末也基本在学校度过。
  学校在省城周边的小镇上,镇上最大的单体建筑是个小百货,但我不太介意,每逢周末必须翻墙逃出学校,穿过一片玉米地到镇上最大的网吧,包下3块钱一小时的奢华电脑通宵打游戏,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与隔壁冶金技校的职校生因为抢位置在网吧打架,每天晚上藏在艺术班同学宿舍抽烟喝酒廝混,跟班里最可爱的姑娘谈恋爱,而同样可爱的姑娘,我们班里居然有7个之多,笑傲全校。
  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手机也因为给姑娘发短信发太多被家里没收,但我根本不关心这些细节。偶尔关于父亲的消息是通过我母亲周末来学校看我时得知,当然,在我看来也就是一些鸡毛蒜皮,根本不值一提,那段日子天昏地暗,充分满足了一个荷尔蒙少年对于青春的想像。
  高二下学期,周六上午加课完毕,其他同学返回市区家里,我在宿舍跟几个哥们一起喝酒,正在胡侃胡吹时,门被敲响,我们紧张迅速团结活泼地藏好酒瓶,一身酒气地打开门,却看见我妈一个人站在宿舍门口,提著一些家里做的菜。
  我妈说:我和你爸在食堂里面等了你两个小时,还有你爸给你烧的鸡,没见你过来,我把东西放这里,你们继续吃。说完她就转身离开,那一瞬间我心里无比难受,突然意识到就算我与父母再冷淡,再自我放逐,父母仍然将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这种希望是克制而简单的,只是希望我能好。
  我必须做些什么。
  大概一年后,本是专科成绩的我,被一所北京高校录取。
  报道那天,我跟父亲一起走进学校大门,新生和家长很多,我走在他后面,看著我的旧书包在他耸起的右肩上一晃一晃,我们没有说话,快到报道处的时候,我说:爸,我们等会再过去吧,他说:好。
  这是3年来,我第一次叫他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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