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从不缺新闻。但过去几天，不断发酵、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件娱乐圈大事要算上具荷拉一个。
　　具荷拉生于1991年1月，是韩国当红偶像、歌手与演员，她与发型师男友崔某先是因分手互殴上了娱乐头条;继而又爆出，崔某发了一段时长30秒的两人之间的性爱视频给具荷拉，作为分手的威胁，而具荷拉看到这段视频后则在电梯间向男友下跪，以求和解。最新的“反转”发生在9日，崔某声称所谓的下跪只是具荷拉瘫坐在电梯外，而他只是将视频发给对方，并未语出威胁。
　　是是非非，纠缠不清。而颇具意味的是，亲密关系中的男女双方对待性爱视频有著截然不同的态度：即使崔某并未语出威胁，只是将视频发给具荷拉，这段30秒的性爱视频的存在本身，就足以令具荷拉瘫坐在地;而视频的另一主角崔某则无所谓，甚至可以将视频作为挑衅的砝码。
　　这不难让我们想到整整十年前，轰动了整个华语娱乐圈的“艳照门”事件。牵涉其中的女性所遭受的攻击、羞辱与污名化，一直蔓延至今。而在无数的分手事件中，不少男性都曾以性爱视频要挟对方，性爱视频与照片一旦流传，人们评头论足的兴奋劲儿与刻薄劲儿也往往集中于女性身上。这或许与长久以来女性的身体处于被凝视的地位有关，人们几乎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将女性的身体视作凝视的对象与欲望的投射，女性在性爱视频的泄漏事件中所遭受的窥视也就更加低俗与严峻;另一方面，因为女性长久以来作为欲望的客体存在，性爱视频中展露的主动性欲望也更易引起强烈不悦与恶毒攻击。
　　此次具荷拉“下跪”风波中的是是非非中，我们看到，距离“艳照门”过去十年后，我们对待性爱与隐私的观念已经发生了变化。但如果有人试图用性爱视频来要挟女性，我们需要记住的是：这不是性丑闻，而是性犯罪。

　　性爱视频与艳照门
　　女明星总是“受害者”?
　　文|鲍子

　　投自九月至十月，韩国的一条娱乐新闻逐渐演化成社会新闻。韩国女偶像具荷拉先是被爆出“与前男友互殴”的新闻，这一火爆、强悍的形象，似乎与中国女星张雨綺“殴打”前夫的新闻形成呼应。
　　然而，10月4号，韩国媒体先是发布了具荷拉因前男友以性视频威胁自己而向其下跪的电梯监控，紧接著，具荷拉声明已向对方提出控告。这一情节的曝光，引发了韩国女性的广泛游行声援与二十多万人向政府网站请愿，要求严惩以性视频报复女性的行为，并打出触目惊心的大幅标语：“所有的韩国男人都是罪犯——拍摄的人、上传的人、观看视频的人、冷漠旁观的人”。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最新的新闻令人哭笑不得：要挟不成的前男友转过来指责具荷拉的声明让自己失去工作，是一种“操控舆论”的行为。
　　女偶像、女明星因与男友或前男友的私人恋爱事件被捲入风暴，近些年来已不鲜见。在中国，整整十年前是轰动一时的“艳照门”和哭著请求大众原谅的阿娇;在日本，往近了说，AKB48人气成员指原莉乃2012年被前男友向《周刊文春》爆料，称其为“欲女”，更传出似真似假的艳照。指原莉乃为此事业大受打击，不得不移籍HKT48。(指原莉乃，生于1992年11月，日本歌手、演员，曾为人气女团AKB48成员。)
　　往远了说，1980年代，被称为“东亚第一渣男”的近籐真彦同时交往三大女明星中森明菜、松田圣子和梅艳芳，甚至佯称公布婚约举办金屏风记者会，结果是中森明菜向记者哭泣道歉，从此一蹶不振。相比之下，这次具荷拉事件所引发的公众反应则大为不同。她不被视为一个“荡妇”、一个需要为公众形象经营不善而道歉的有罪者，而是一个获得同情与支持的受害者。(日本女星中森明菜，生于1965年，因柔美纯洁的气质走红。近籐真彦，日本男星，1964年7月19日生于日本神奈川。)
　　尽管如此，具荷拉声明中的一段话还是让人读之心碎。她说：“感觉很害怕，会不会已经公开了，是不是和朋友们共享了，艺人的人生会怎样，作为女人的人生……感觉头脑很复杂”。与她的胆战心惊相对照的，是前男友在电梯监控里的大放厥词：“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具荷拉表达出一种困惑，一种因“女性+艺人”双重身份而产生的困惑。而既是圈外人又身为男性的前男友，则显得要肆无忌惮得多。具荷拉美貌、知名又多金，却还是被这样的问题困扰。
　　尽管，在90年代中国女性主义思想方兴未艾之时，曾有人发问质疑性别视角的限度：“巩俐和农村妇女的烦恼可以相提并论吗?”但在邻国的这个例子里，我们看到的是，与性别有关的困扰并不因女明星的知名身份而消失，甚至，女明星总是成为性别事件的焦点，因自己的性别身份而饱受痛苦。在“明星”刚刚登场的1930年代中国，阮玲玉有过这样的故事;在21世纪的东亚，类似的问题还在继续。这不禁让人想要追问：为什么在各种亲密关系曝光的故事中，容易受伤的总是女明星?

　　男性凝视与女性被窥视窥视
　　由影像进入现实，女性成为欲望的客体

　　女明星本来就是大众窥视的对象，而且这种“窥视”因网络时代而变得更加疯狂。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家劳拉·穆尔维曾在代表性文章《视觉快感和叙事性电影》中指出，电影首先满足的是人类关于“窥视欲”的快感。“窥视”只属于男性，是通过由主动的男性看被动的女性而产生的。
　　风情万种的女明星便是这一窥视欲作用下的产物——“作为性欲对像被展示的女性是色情奇观的主导动机：从封面女郎到脱衣舞女郎，从齐格菲歌舞团女郎到布斯比·伯克莱歌舞剧的女郎，她承受观看，迎合并意指著男性的欲望”。劳拉·穆尔维的论断，其基础在于电影是有别于现实的另一空间：电影开始，影院暗场，是合法窥视的开始;电影结束，灯光亮起，是合法窥视的结束。
　　然而，网络民主时代的到来则让电影与现实的界限变得不再分明。人人可以将自己拍摄的小视频上传到网络，那么，刺探隐私的行为也就和看电影时的合法窥视显得相差无几。曾几何时人们对于“艳照门”的狂欢态度，其实正是大众对女明星的窥视从影像世界向现实生活的转移。在这个意义上，支援具荷拉的口号可谓戳中了痛点：拍摄者、上传者、观看者，所有人都试图将这种窥视欲望无限扩张。在网络给予的“民主”幻象之下，没有人觉得自己在参与犯罪，而是将私人的照片视为向大众开放的自由“资源”。
　　而更值得注意的是，阿娇也好，指原莉乃也好，具荷拉也好，乃至更早一些的中森明菜，她们主要以“偶像”身份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偶像”是一种特殊的明星。传统的明星被要求具有“个性”，他们的魅力来自于与普通人和日常标准相比的独特之处。因此，就算偶尔有“出格”之举，也于大体并无过分关碍。曾被黑社会拍下裸照的刘嘉玲，拍过三级片的舒淇，尽管被各种非议缠绕，但这也对她们的演艺生涯影响不大。然而，在较为亲民的“女偶像”、“女爱豆”的身上，人们却投射了种种更为日常的女性幻想。
　　她们被要求成为具有典型“女性气质”的女性，比如需要显出清纯学生气的阿娇，比如要当一名可爱剧场偶像的指原莉乃，比如如同“千里柔魂”的聂小倩般的中森明菜——她曾是徐克眼里最适合电影《倩女幽魂》中聂小倩的角色。这种典型的、中规中矩的“女性气质”预设了女性的被动与纯洁：她们不能沾染“性”，不能拥有自主的欲望，只能成为男性的欲望客体。或许，正是基于对这种被动且纯洁的女性气质的反抗，指原莉乃在发配HKT48之后的重新崛起之路，便是将自己打造为一名“邪道偶像”，以搞笑和“废宅”作为自己的全新特色。
　　但绝处逢生的总是少数，阿娇和中森明菜都在舆论压力下一蹶不振，而SKE48的偶像鬼头桃菜则在被爆出亲密照片之后从降格、退团到最后终于“下海”。女偶像被要求以积极正面的形象出现，而这种“正面”总是意味著泯灭欲望。一旦沾染上桃色新闻，带来的大多是职业生涯的灭顶之灾。

　　走出欲望的羞耻感
　　“这不是性丑闻，而是性犯罪”

　　引发了美国第二波女权主义浪潮的理论家凯特·米利特曾在《性政治》中指出，从伊甸园的神话到潘多拉的故事，讲述的都是女性因欲望而招致罪恶的故事。如果如前男友所说，具荷拉真的有“操纵舆论”之嫌，她其实不过是对这个故事反其道而用之，主动讲述自己的“罪恶”与恐惧，将之转化为一种悲情。
　　在这个意义上，她和当年哭诉自己拍下视频并非出于自愿、而是为了取悦男友的阿娇其实相差不远。在她们的潜意识里，如果证明自己有一颗“纯洁”的本心，将重新获得失去的尊严。然而，这样的想法，难道不是与那些认为女性不能有欲望的男性分享了同样的心态?
　　网络舆论是当年陷阿娇等人于困境的罪魁祸首，也是这次事件中大力声援具荷拉的救星。曾经，如果有类似事件发生，大众的思路通常是站在男性立场责难女性。
　　然而，当刚爆出具荷拉与前男友“互殴”新闻时，相关的评论则纷纷以一种反讽的语气对传统的男性立场进行戏仿：“要是男的老老实实，怎么会挨打呢?”“打你肯定有原因，男人要从自己角度多反省”。在张雨綺“家暴”前夫的新闻下，也出现了不少类似的评论。即使有了后续的多次反转，对于具荷拉的同情也都占据舆论上风。
　　或许，比起这种戏仿之语，在女权主义的理想中，更急迫的应该是让女性走出对于欲望的羞耻感，以一种较为正常化的心态面对类似事件。最近的不少相关评论文章，都援引了詹妮弗·劳伦斯等西方女明星面对亲密照被泄露时“这不是性丑闻，而是性犯罪”的有力发声，希望东亚女明星也可以有类似之举。
　　然而，如果没有大众舆论的变化，期待女性个体能够独自具备这样的勇气，显然是强人所难。无论真相如何，这次具荷拉事件还是让人看到了时代的进步。在“艳照门”后的十年，我们的性别意识稍稍往前走了一小步，但更长的道路还在后头。
　　很不幸，这仍是一个女性处境日渐艰难的时代。身为女人，我有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