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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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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纽澳 慢生·快活 街头 露宿者乞讨者走访实录
     作者:廓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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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访街头人士,是我很久以来的想法。国内也有朋友们说,能否介绍一下“资本主义社会最穷的人怎么生活的。”现在,奥克兰正遇多年以来少有的持续低温,也确实让人觉得心悬,赶紧走一趟。
      上午九点多了,其实还是冷,手机屏幕显示10度,有风。海边城市,一出车门就感觉掉进了寒冷潮湿里。
      我的一位西方朋友多年从事有关的社会工作。当初,她听说我的计划后,立刻从自己衣领下连扯带揪地拽出一条掛绳——原来另一头连著一个小警报按钮,她说:你这样是冒险,知道吗?我们戴著这个,即使跟他们每天打交道很熟悉了也要小心,说话时不挨得太近……。她还有点欲言又止不便表达的样子,可能是碍于工作身份。
      我说:我明白,因为不能确定我会正好遇到什么心理状态的人,谢谢提醒,我也就是白天找找他们,也不会单独跟任何人离开大街。
      出发了。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隐瞒身份进行暗访,可以问到更多的真实信息,但我不想欺骗已是“沦落人”的信任,还是以诚相待,也就这么记录他们愿意被报道出来的话语吧。

      实录1 市中心露宿者 女 40岁

      靠近市中心,街边地上一堆衣物和一只床垫,靠墙一把椅子,她坐著吃东西,爽朗从容健壮的样子,黑发圆脸大眼睛,厚厚的黑色羽绒背心,里面一件短袖T恤,两只胳膊圆滚结实,露出一小片刺青。
      我问她愿不愿意接受采访,她非常友好随和:可以啊,但是不要给我拍照,也不要提我名字。
      于是就那么坐在路边,一边往嘴里塞著嚼著,一边回答我的问题:
      这里就是我的卧室,我睡这条街远超过5年了,已经不记得确切多久。我觉得这地方挺好的。我是奥克兰本地出生的毛利人,有自己的家人——(露出非常不愿谈及家人的表情)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
      选这个角落住,是因为旁边就有一家宗教救济所,他们会照顾我,每天给我吃的穿的,对我很好。
      白天,我会跟朋友搭伴走去市中心图书馆,或者四周溜躂一下,聊聊天。我也会去皇后街讨钱,一般两三天能要到40纽币左右,去超市买点沐浴液洗发液和吃的东西。用完了没钱了,又再去讨。救济所有吃的喝的,但没有这些东西发。
      我可以隔几天去救济所洗个澡,也有朋友熟人住在附近的楼房公寓里,他们会过来跟我聊聊天什么的,让我去他们家洗澡。以前我也有几年是住过公寓的。
      我过去从来没有工作过,所以其实很多年前到现在都是这样生活的。
      ——她心情不错,吃得津津有味,讲话很显然影响她好好吃饭,我谢谢她接受采访,准备去别的地方再试试。她也大大咧咧说:那你可以给我点钱吗?
      因为是当天接触的第一个人,我没料到这方面也要做准备,只好道歉。她也没坚持,礼貌又随意地与我道别再见。

      实录2和3 乞讨者

      皇后街,男,一人靠店舖墙边席地而坐,摇著纸杯里的几个硬币叮噹响。目测中年,体型偏瘦,黑色旧外套看上去有点太薄了,把连衫帽兜起来罩在头上,身边没有任何行李。他的大鬍子非常浓密,看不清五官和表情,想想朋友的好意提醒,没敢上去说话。
      皇后街,男,一人坐在地上,衣服也有点单薄,身背一个旧的黑色简单背包,双手捧著一顶旧的黑色毛线软帽,也不说话也不动,就是低著头,基本上属于佛系要钱。目测中年以上。太沉默了,也没敢于上去说话。

      实录4 乞讨者 男 50岁

      皇后街,一人站在路边,旧衣服还比较厚实,脸颊瘦黑,眼窝深陷,手里一个纸杯,不时向经过的路人说哈嘍。
      想想采访说话会耽误他们讨钱,但这其实又是他们一天当中很重要的收入,我就拐到小店里换了几个2元硬币。
      我:你好,我想写一篇文章,请问可以和你谈一谈吗?——他回答了你好,但之后就不吭声了,眼睛只是望著来往的路人,手里摇著纸杯里的硬币叮噹作响。
      我硬著头皮继续往下问,但原来他其实是同意接受采访了。说话当中不时夹杂原住民词汇,有点忧郁,语速慢,也不停被路人打断:
      我是毛利族,从远北地区过来,到奥克兰7年了。现在每天我都来这个地方,一个星期能讨到一百纽币,就是生活费用所需,这样5年了吧。
      我有地方住,Housing NZ(新西兰公屋署)帮我付公寓房租,今年第3年了。政府会补贴电费和煤气费,但我自己还需要另外找钱来生活。
      以前我有工作,是自己的物流生意,主要是运货送货,但是后来不行了。不管怎样,我做得比无家可归的人还是好一点吧。
      我本来有家,儿子16岁,两个女儿是15岁和12岁,他们现在住北岸。刚来奥克兰时,第一年我们一起住在一个公寓里。但第二年我和老婆离婚,就自己一个人生活了。
      皇后街人多,要钱容易点。困难当然很多,最怕是天气,冬天下雨最多。我每天早上大概8点半先去一个慈善机构领早餐,然后过来这里要钱,每天讨四五个小时,然后回家。
      ——在说话过程中,不时有路人经过跟他互相打招呼,还有一个高大的看上去岛裔的中年女子特地上前问:你是不是从XX地区过来的?他回答不是。然后大家笑笑点头告别。站在这里讨钱,虽然他的眼神空洞苦涩,但也不全是流落街头的孤独彷徨,偶尔还算有一点点跟本地乡亲的丝缕互动和情感安慰。
      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他还是显出有点抑郁了,说想要重新开始工作,最好还是做回自己原来的生意。
      我:如果可以要求的话,希望大家或者社会给你什么帮助?——可能说话到现在时间有点久了,他开始语言颠倒和含混不清:收入低,都是临时工作,……情绪有点激动,也夹杂越来越多自己的民族语言。——我想该是告别的时候了,放下两元硬币,他忧郁但是礼貌地,也是第一次跟我正面对视:愿神保佑你。我说:谢谢,也希望你好运。

      实录5和6 露宿夫妻 男50岁 女30岁

      靠近市中心的大街。这一对情侣的铺盖就在一个商店橱窗底下。店舖的外廊很宽很长,地上排开了五六只床垫,看来住了不少人。床单各种颜色图案,一堆堆衣服毯子,还扔著一只半人高的粉紫色长毛绒兔。隔几个店舖,有一家固定给流浪汉提供食品衣物的慈善机构。
      男的宽脸,大眼,嘴鼻下巴全是刺青,人又高又壮又黑,坐在床边沙发里,女的面带微笑,不停跟他打闹,反覆亲暱他。看得出来,两人感情非常好。女人头顶盘著一个大丸子发型,身穿一件白色长袖套衫,非常乾净清爽,大大眼睛,椭圆脸。
      我:你好,你们是住在这里吗?男:你好,对的,这就是我们的“酒店”。
      我:你们住在这里多久了?男:15年了。
      我:这么久!不管夏天冬天?男:夏天、冬天、下雨、颳风……。女的也过来说:我们非常饿,非常饿,每天都很饿……
      我:旁边慈善机构不是会供应食物吗?两人争先恐后地说:没有!没有!他们不给我们,每天只给一点点吃的,就是小点心,没有正餐。他们都是给其他那些有家庭的、开著车来的人,把吃的喝的都搬回家去,我们得不到什么……
      我明白他们是在忽悠了,可能以为我是看他们露宿而心酸的路人,也可能曾经这样而得到过施舍。果然他们接下来一句就是:那你可以给点钱,让我们买个小馅饼吗?
      我犹豫了一下:买个饼的小零钱可以给,但是你们愿意先跟我说说情况吗?两个人立刻直呼:没问题!女的高兴地搬过来街边的椅子到我跟前坐下,男的拍著沙发邀请我就坐,兴高采烈一起认真地把我围住,“你问吧!”
      原来,男人来自哈密尔顿,女人是奥克兰本市人。这些床铺晚上会睡大概10个人,和他俩一样全是毛利族裔。这个商店的老板店员很好人,让他们固定住在这里。
      男:我以前没做过工作,犯案蹲监狱很多年。并不是谋杀或多严重的罪行,就是想要一些钱用,我现在没再做了。
      我:该是很多钱,你伤了人对不对?——男:是挺多钱,伤了人。——女的赶紧补充:真的不是命案,不是死人的那种。
      男:这个这个,唉这个事情,我当时年纪小,年轻糊涂,后来我再也没有做那样的事了。女:真的,他再没做那样的事了。
      男:我有5个孩子,三男两女,最大一个男孩14岁。但是Social(新西兰社会发展部)把他们带走了,分给了别人家,说我们不适合养孩子(作者註:应当是两人对自己的孩子们还存在一些保护和照顾方面不合格的行为。一般会是因为这种情况,才被儿童保护部门判断能力素质不足,从而撤销其监护权,将孩子们送往更安全稳定的其它家庭,由愿意接收孩子的条件合格的成年人担任养父母,代为照顾问题家庭的儿童们健康成长)。4个孩子有的住在毛利家庭,有的住在白人家庭。
      女:最小的女儿7岁,跟我家里人一块儿生活。其他孩子我们不是真正能经常见到,要去跟Socail的人说,要人家的时间对得上。
      男:为什么住在这条街上啊?因为每天路过的人跟我们都是老熟人了,这样方便我们抢几个钱——开个玩笑的,他们经过会给我们零钱,我们就能买点自己想吃的。女:整个星期也就能讨到20纽币或30纽币。
      我笑,对他们说:我不相信。——他们自己也笑。

      等话说得多了,他们放松下来,谈话也就比较真诚一些了。感觉他们对生活有一种无所畏惧、乐在其中的态度。
      每天他们呆在这里、或者周围晃悠。有时会有好心邻居或者经常路过的人看著天气情况送些吃的用的过来。不可能每天洗澡。“实在不行我只能当街脱光了洗,哈哈不会的,开个玩笑”,有时进慈善机构洗,有时跟朋友熟人这里那里想办法洗,“衣服没办法了,就是看能不能要到什么乾净衣服,把旧的扔了。”
      这样生活感觉简单放松吗?男:是简单放松。但我还是想要有一个工作,这样才有稳定收入。可是人家看我这样满脸刺青,也有犯罪案底,虽然我是个很好的劳动力,但想找到工作太难了。
      住在这里生活,最快乐的方面是什么?女:他拥有我,我拥有他(几乎目不转睛看著他,笑得真诚直爽甜美)。男:会遇到一些很好的人,跟我们好好讲话,对我们没有成见或评判。给我们吃的,告诉我们一些信息。
      最困难的方面是什么?男:没钱用,也就是有点吃喝,很不自由。另外就是,有些人会态度很差,往我们身上丢东西、骂我们。他们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有时候就是我们在这里坐著,他们过来挑事,也有时是我们去挑事。反正搞到后面就是互相骂,有时候还会打起来。
      你们开心吗?(两人同时)女:开心!男:有时候。——女人看看男人,想了一下变得有点黯然,说:有时候……

      将来有什么打算?男:还是希望找到一个好住所,给孩子们提供一个环境吧,我们不能一起生活,但总要像样一点,能够让他们来看望我们。
      知道可以向政府申请援助吗?男:知道,但是太麻烦了,文件啊什么的,要水费电费账单,我们哪有这些。
      今年冬天晚上特别冷,你们怎么办啊?男:确实太冷了,只好偷别人的被子来盖——哈哈开个玩笑,很多路人送毯子被子过来。
      希望大家或者政府给一些什么帮助吗?男:(思考)给我们一点机会,让我们能得到工作,也给我们一点机会能有一个比现在好的住所。
      你们有什么工作经验吗?男:我做过工地。但以前我们还可以直接看到有工地就去动手帮做工好了,现在不行了,都要求有这个那个执照。她过去有工作,照顾行动不便的残障人士,就是她爸爸——如果在家照顾病人残疾人或老人,政府会付报酬的,就是那种。但是7年前他去世了。女:我不能去别处找工作,因为我不想离开他,我就想两个人在一起,永远在一起(甜蜜地看著他,不停地笑)。
      但是可以一人去工作,然后下班回来,你们两个人还是在一起啊。——男:是可以,但很难,因为现在就是这样困在这里了,我们就找酒,又会喝醉什么的。
      结束时每人给2纽币,女人高兴地跳起来,很麻利迅速地折叠毯子衣服,跑去隔壁慈善机构领中饭,男人也不见了。接下来,我看见椅子挪到床垫边当成桌面,一个盘子里有两个很大的厚实的麵包圈和一点熟食,女人乐滋滋在杯子里泡方便麵,忙著拆酱料包,也纠正了自己前面为了骗同情而瞎说的话:早上8点有早餐,中午12点有午餐,下午的五六点钟有晚饭。她单纯快乐地冲我笑:你随时来啊,我们每天就在这里,找不到的话也是在附近。

      实录7 以及后话:

      有另一位黑瘦男子反覆出入慈善机构大门、旁听我们谈话。见到我给零钱,也主动过来要求接受采访。他同样自称毛利族。我婉拒了。
      以上接触到的人士,虽然综合复杂的表述能力不太好,但是这份实录仍可反映一些社会现状。
      本次随机走访到的人物全来自同一民族,我认为既属巧合也是概率所造成的。期间,曾找到一位原籍大陆的华人和一对大洋洲白人夫妻,但他们不是单纯乞讨者类型,而属于有演奏技艺之长的街头艺人,并且全都顾惜声誉不愿接受采访。
      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的了解观察与感受,与任何机构无关。
      我相信,如果钱和求助能解决一切而不会创造新的问题,可能很多国家政府早就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了。
      每个人情况不同,也许有人不能在当下社会环境里构建一种长久稳定的生活模式,所以流浪与乞讨等问题可能永远都会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是选择提供不至太过的帮助关爱和适度宽容,还是坚壁清野、驱赶监禁——即使从纯理性方面讲,陷于困境者无处求助鋌而走险,造成更大的财产乃至生命的伤害损失,不可不多加斟酌,何况监狱、警力、司法程序等费用之高,大家都非常清楚。
      同时,虽然有些人存在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与我们确属同类,他们也同样有自己的情感、思考、欢笑、忧伤和无力,他们罪不致死,不应冻馁毙命街头,人们能帮一点是一点,也仅此而已,至于彻底解决之道何在、或者深层原因何在,也许只有悲悯深邃的上苍,才拥有真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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