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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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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B05版:先驱文化
朝花夕拾之四季篇(1):春箫
 作者:杨林沙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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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金庸等描绘的武侠世界里,江湖上有许多英雄都腰仗长剑,随身还荡著一支竹簫。
  英雄们持一柄利剑于丛林大漠的风高月黑之夜谱写了许多壮烈情仇;也以一支簫笛在江边湖畔伴著月影演绎著如缕牵肠柔情。
  柳没有簫,却有一个关于簫的故事。
  遥远的中国西南边陲省份贵州,曾经以“三无”闻名于世: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但是,自打2014年贵广高铁贯穿贵州,后来沪昆高铁也全线贯通,至2018年3月,贵州省高铁通车里程达到1200公里。往年从广州到贵阳做火车需要十多个小时,而今,只需要4个小时,今天的贵州已然今非昔比。
  然而,纵然天变地化,黔灵高地依然残存著那一点点古旧韵味。
  黔南有个小镇叫玉屏,素縞无华,却以出产竖簫闻名于世。历经多个朝代,玉屏簫被流浪的艺人传遍天下,以至于玉屏人认为,只要是动听的簫声,一定是从玉屏簫上吹奏出来的。
  柳见到过一把玉屏簫,却不是在玉屏。
  多年前,他还在中国工作的时候,在湖南长沙参加一次全国性的卫星遥感培训班,有一天与几个学员一起到一个当地同学家里作客。
  “你会吹簫吗?”看见柳注意到墙上掛著的那柄簫,主人问道。
  “不会,只是好奇。那穗上绣有玉屏两个字,这应该是一支玉屏簫。”
  “没错,这是一支你们贵州的玉屏簫。”主人摘下簫,递到柳手里,“这支簫还有著一个故事呢。”
  簫是主人的妹妹的,当然,故事也是属于她的。
  玉屏青年煜大学毕业去了深圳,随身带著那支跟随他四年的竹簫。他们是竹簫世家,上大学那年,父亲亲自选料精心制作了这支簫。母亲一针一线做了一枚金穗拴在簫尾端,还在穗上绣上玉屏两个字。这支簫伴著他走过了每一个白天和夜晚,与他分享著每一份快乐,分担著每一个惆怅。
  大学毕业的时候,学校有分配到深圳的指标。那时候,深圳刚刚被规划为经济特区,百业待兴,几乎还是一个不毛之地。同学们视深圳为畏途,煜则毫不犹豫地报名去了那里,在中建八局某分公司做建筑设计,两年后被公司破格提拔为工程师。公司的前身是工程兵部队,中国改革开放后实施百万大裁军,工程兵部队转为地方建制,虽换下了军装,但公司从上到下依然一派军队作风,纪律严明、雷厉风行,施工质量高、进度快,深得客户欢迎,工程项目一个接著一个。煜从这些曾经是士兵的同事们身上看到了善良、朴实;而煜的学识、风趣也深得大伙儿的信任和喜爱。尤其是他吹得一手好簫,几乎每晚同事们都要拉著他吹几曲。煜没有想到这些貌似粗浅的同事们如此理解他的音乐。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的簫声勾动了大家伙想家思亲的心情。在工程兵时代,工地在哪里,队伍就开到哪里去,今天在东北,明天可能会开拔去海南。转到地方后,人们依旧在全国各个工地转战,他们的妻子儿女一般都不在身边。每一个人的工作服和当兵时军装的衣袋一样,都装著一张亲人的照片。于是煜每晚都尽可能为大家吹奏欢快的曲子,以分解人们的思亲之情,大家最喜欢的,是那支《苗岭的早晨》。
  那年春天,一群内地的大学生来到公司里实习,其中有瀟湘女儿琳。煜被指派为琳和她的几个同学的实习指导。
  煜是个好的实习指导,他可以把枯燥的设计图纸描绘成生动的画卷,他的讲解深入浅出,能够把很复杂的设计构想剖析得层次清楚、条块分明。
  煜依旧每夜给同事们演奏长簫,自从实习学生们来以后,他的长簫有了琳的歌声相伴,他们最成功的合作是用歌声、簫吟一起演绎《水调歌头》。
  琳发现,每天一大早,煜都要去附近居民小区,一个小时左右才回来。原来,一次早锻炼经过小区,他看见一位老人拄著拐棍,颤颤巍巍地提著一小桶水,他赶紧走过去帮忙。一问才知道,小区经常停水,这位孤寡老人不得不到楼下院子里的水井里提水,老人住在三楼,每次提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从此他每天都要去帮助老人提水。
  如果说煜的才情让琳仰慕,那么,煜的善良则悄悄拨动了她的心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煜的每一举手投足、一言一行越来越牵绊著琳的视线。
  然而,煜却开始迴避她的目光。
  那晚,她抱著一捆图纸,敲开了他宿舍的门。
  “为什么躲著我?”她倚在门框上,直视著他的眼睛。
  “其实……我不躲著你又能怎么样?你看到我的同事们了吗?他们在这里工作,长年不在亲人身边,他们靠一份思念生活著而他们的亲人也苦苦地思念著他们。有人说思念是幸福的,先不说是或不是,当你看到他们只能怀揣著亲人的照片,而每次掏出照片都有泪的时候,你还认为那思念是甜蜜的吗?”
  “如果有人愿意呢?思念不一定是甜蜜的,但一定是幸福的。人家分离是有特定的历史背景的。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时代?如果有人跟你同一专业,是可以在一起工作、生活的,未必一定会重复他们过去的故事。”
  ……
  从此他不再躲避她的眼睛。他们一起去早锻炼,一起去给小区老人提水。
  那个农历十五的夜,他们小区旁的人工湖边散步。牵著她的手,他说他要给她写一个曲子。
  “煜,你坦白告诉我,你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吗?”她用手绞著自己的头发问。
  “有啊,这不正在谈吗?”他搂紧了胸前的她。
  “你坏,我说的是在我以前。”
  “只有像你这样的傻瓜才会喜欢我这样的哈。”
  “狡猾!不回答我的问题!没关系,咱俩都傻,负数乘负数是正数。那将来的孩子一定聪明。”说完她才意识说漏了嘴,脸烧得很厉害,幸好是夜晚,那月儿照不出她的脸红。
  第二天夜里,他为人们吹了一支自己写的新曲子,叫《春簫》,说是献给大家在家乡、在远方、在身边的亲人和爱人。
  只有她明白,这是煜写给她一个人的。那夜,月儿比哪一次都圆……
  第二天,是一个艳阳的日子。跟往常一样,煜带著琳这个实习组到了工地。他架上了经纬仪,准备测量。琳和同学们在不远处读图。塔吊正在把一堆预制板吊往高处。突然,塔吊一侧绳索倾斜、松脱,预制板滑出了吊台,飞速砸向地面。两块预制板重重地砸在脚手架上,压断了铺在上面的架板,板上成吨的红砖被砸得满天飞舞,整面脚手架呻吟著垮塌,脱离了墙体,向外扑倒。脚手架倒下的方向是琳和几个实习学生。他们背对著建筑物,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煜扔下经纬仪,大叫著危险狂奔过去,把琳和几个学生猛推到了一边。
  学生们安然脱险,可是,煜却被吞没在轰然倒下的脚手架以及瓦砾下面。
  琳哭哑了嗓子,十只手指都刨出了血……
  煜的生命永久地凝固在那个瞬间。

  “后来呢?”看著握著手里的簫,柳问琳的姐姐。
  “我妹妹坚持要去深圳工作,但我不同意。那里是她的伤心地呀,我们反覆劝她,才好不容易把她留在长沙。两年过去了,她一直在深深地自责,说那天如果她不是离脚手架那么近,就不会出事了,而煜是为救她才走的,是她害了他。她每年清明都要去玉屏,一是去看看他,哦,对了,他的骨灰还是她亲自送回玉屏的,所有的东西都随他带走了,她留下了这支簫。二来,是去探望他的父母,两个老人现在把她当作了亲闺女。现在是清明节,她去了玉屏,要过两天才回来。”
  听完故事,柳凝视著手上这支写满故事的玉屏簫,那一个个椭圆的音孔似乎一直在无声地演绎著主人的那些日子。
  他把簫掛回墙上,对准它,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
  柳已经多年没有跟簫的主人联系,因此也早就失去了那支簫和簫的主人的消息。
  2018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柳在奥克兰的家里收拾旧物的时候,翻到了那张早已发黄的簫的照片,于是在他的耳畔,彷彿听见了那支其实从未听过的曲子《春簫》的旋律……

  2018年7月15日修改于新西兰奥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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