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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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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B02版:先驱文化
新阳光屋檐(119)-《无家追梦人》之 那些终将被忘却的的日月(12)
 作者:杨林沙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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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是每个礼拜宕东学校上课的最后一天。
  送走了最后一个学生,慧芳把学生们交来的作业本摞好,开始安排回县城。
  从宕东到县城,三十多里路,要是搭不上车,要走五六个小时,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老大玲珑已经七岁,会煮饭炒菜,二儿子四岁,会自己吃饭了,老大可以照顾老二,他俩可以留在宕东;但是老三才只有一岁,还在吃奶,一定要带上的。
  她打算放了学就尽快出发,这样可以早些赶到公社所在地久梁,在那里试试能不能搭上运木头的车。如果搭不上,就得要走路回县城。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打断了柳立峦的话:“多少?当时你这个老大几岁?”
  “七岁呀。”柳立峦回答说。
  “七岁就能煮饭做菜干家务?还能照顾弟弟?”
  “怎么了?那时候的孩子基本都是这样,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李玉和不是有这么几句唱词吗?”说着,柳立峦拉起了京剧嗓,“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柳兄,你还会唱样板戏?”
  “见笑见笑!那时候,最过瘾的事情,就是老爸高兴了买电影票给我们去看样板戏;《沙家浜》、《红灯记》、《红色娘子军》、《龙江颂》、《杜鹃山》、《海港》、《智取威虎山》、《平原作战》、《白毛女》,翻来覆去地看,里面的歌曲,都会倒背如流,不,倒唱如流了。”
  “我也看过一些样板戏,但就是不会唱。”我说,“只是人家唱起来的时候,大概知道是哪部戏的。看来你还是有歌唱天赋的。”
  “天赋?估计是没有,只是,那样孤苦的日子,总得找一点乐趣吧。”
  “对不起,有点扯远了,我是想说,一个七岁的孩子那时就能操持家务,还能照顾弟妹,讲给现在的人听,一定会觉得匪夷所思。你知道的,在新西兰,父母或监护人是不可以把未成年的孩子单独留在家的。”
  “不同社会,不同时代,没有可比性。”
  “这倒也是。对了,听你刚才说的,你们兄弟仨的年龄分别是7岁、4岁、1岁,差距都是三岁,等差数列呀,这才是真正的‘计划生育’啊!”
  “这就不知道了,得问我爹妈。我父亲已经去世了,回头问问我老妈。偏题偏题了!”
  我们都哈哈笑了。
  柳立峦接着讲他的故事。

  慧芳一边把三儿子用背带背在背上,一边告诉老大老二,米在什么地方,菜在哪里;水缸是满的,但是也要节约着用,可别在妈妈回来之前就用完了。除了煮饭炒菜,还别忘了煮猪潲喂猪。喂猪的时候,要先把猪潲凉一会儿,别把小猪的嘴和肚子烫坏了。
  老大拉着老二的手,乖乖地听妈妈的话。妈妈每说一句,他俩就答应一句,点一次头,好让妈妈放心。其实,他俩也特想跟妈妈回县城,一来,他们也想爸爸,二来,他们是在县城出生和长大的,那里人多,热闹,好玩。可是他们知道,这次妈妈根本没有办法带上他们俩。
  其实,慧芳何尝不想把孩子们都带上?老大虽然七岁了,会自己做事了,可是不可能走那么远的路。
  强忍着随时会夺眶而出的眼泪,慧芳转头跨出了门,她不敢回头看,害怕自己一看见俩孩子手牵着手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去的情景,她会迈不动自己的脚步。
  事实上,老大和老二,妈妈还没走远,心里面就难过了。看着妈妈背着三弟走出门,远远地跟着,直到妈妈转过村头那道山弯,消失在视线里,兄弟俩还牵着手坐在村口的青石板上,久久没有回屋。
  老二眼里溢满了泪水,他看着哥哥,嘴角抽搐着,半天蹦出了那句早就想说出来的话:“哥,我想妈!我不想妈回箭河!”
  老大伸出一只手揽住弟弟的肩膀,说:“二弟,不哭。”
  他让弟弟别哭,可是自己却没有控制得住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他用舌头舔舐着眼泪,对弟弟说:“妈妈明天就回来了,有哥在,不怕!”
  从宕东到久梁的8里路程,慧芳快步疾走,用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她回县城的心情疾如箭矢,同时也害怕还没赶到久梁天就黑了。
  还没来得及擦拭脸上的汗水,就看到公路上驶来了一辆解放牌卡车。这辆车因为装满了木头,加上有一点上坡,所以速度不是很快。
  慧芳赶紧伸出手招呼:“师傅,搭个车嘛,去箭河!”
  车唿地从慧芳身边掠过,并没有减速的架势。可是,驶出十几米,却在路边停了下来。
  慧芳赶紧朝着汽车跑了过去,站在司机一侧的路上,跟司机说话。
  “师傅,您好!”慧芳带着笑容跟司机搭话。
  “你是要搭车吗?”司机从驾驶室里伸出头,问慧芳。
  “是的,我要去县城,背着个崽,走不动,想搭您的车,可以没?”
  “可以嘞,我是在后视镜里看到有人招手,还是个女的,背着娃娃,所以才停下来的。”
  “您开过我面前的时候跟你打招呼,您没停,我以为您不想带我。”
  “没有没有,我真的没看见。”司机赶紧解释。“上车吧,从右边上。”
  司机是富东南自治州林业汽车场的驾驶员,长期跑林区拉木材,天生一副软心肠,一般只要有人招手拦车,都会停车捎上一程,尤其是对妇女和孩子,更是多了许多同情心。
  听说慧芳的丈夫在箭河县林业局工作,同在林家铺子找饭吃,司机心里便产生了‘一家人’的亲近感,一个小时后,抵达县城,他特意把慧芳送到林业局门口。
  虽然与丈夫分开没有多久,心里对丈夫却十分思念,恨不能立刻见到他。可是,当她打开房门的时候,家里却是黑黢黢的,丈夫没在家,心里有一些些失落。他们住的是一栋两层楼的木房子里的一套二住屋,这幢房屋有十几套这样的套间。由于房子建在一个堡坎上,下面是一条城边公路。堡坎到路边的距离有三米多,所以住在这栋房子一楼的人家,不约而同地都用木头沿着路边自己搭建了简易厨房。箭河是林区县,加上这些人都是林业局的职工,近水楼台先得月,弄点木材不是问题。这些建筑都是吊脚楼,下面用几根杉木柱子撑着,沿着堡坎一字排开;用的都是不错的木材,显得挺有气势。那时候是上世纪的六十年代末,在县城工作的人们,基本上都住在各自工作单位上修的房子里,有许多房子没有配厨房,大多数都是自己想办法在房子旁边搭一个棚子,修一个灶台,就算是厨房了。像这样用好木材搭建的“偏厦”,只有林业局才有这条件,别单位的人都很羡慕。
  慧芳他们家的厨房,就是丈夫自己亲自建的。他自己设计,自己找木料,只是在立柱子的时候到老家找了几个人帮了两天忙。在慧芳心里,丈夫柳德兴是个知识分子,却没想到他也能干出这么漂亮的活儿,因此心里挺为丈夫感到骄傲的。这里是丈夫和她一梁一柱、一板一方搭建起来的家,条件比宕东学校要好很多,回到这里,心里感觉跟这房子一样,敞亮了很多。
  天都已经黑了,可是丈夫还没有回来,他该不会出差了吧?可是,看家里的摆设,凭着女人的直觉,她觉得丈夫应该在县城,可能是在办公室加班。
  她把熟睡了的小儿子放在床上,然后去厨房做饭。揭开米缸盖,发现里面只有一点点米,还掺得有打碎了的包谷粒,餐桌上只有一小把萝卜菜。她鼻梁不由得感到一阵酸楚。有一点好的,丈夫都拿到宕东给妻子和孩子了,自己一个人节衣缩食过着最简单的生活。
  正在淘米的慧芳听到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她急忙奔过去,一下打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正是自己的丈夫柳德兴。他手里拿着钥匙,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门会自动打开,开门的竟然是妻子!
  他刚跨进家,没来得及关上门,慧芳就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柳德兴扔下手上的公文包,紧紧地抱住了妻子。
  “你怎么来了?”这分明问的是一句废话。
  “怎么,我不能回自己的家?”慧芳两只手环绕在丈夫脖子后面,歪着头看着丈夫,俏皮地问丈夫。
  “能,当然能!只是,这个惊喜太突然,你不怕我太激动而心动过速,背过气去?”
  “要是有人会背过气去,那也只能是我,而不是你。你多坚韧呀!”
  “怎么会是你呢?你是有准备的,而我,遭受的是突然袭击!”
  “晓得我为哪样回县城没?”
  柳德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不晓得,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
  “你就不想我呀?是不是想把我和娃娃们丢到山里了,你一个人在县城过神仙逍遥日子呀?”
  柳德兴喊冤叫屈:“天地良心,你还有几个娃娃陪,我一个人在县城,孤苦伶仃好不好?对了,几个崽呢?”
  “老三背来了,老大老二放在宕东。”
  “天!两个崽从来没有离开过大人,把他们放在宕东,你也放心呀?”
  “这你就不晓得了吧,你不是教老大唱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老大已经顶天立地,是个小大人了,不光自己会做事,还会照顾弟弟了。要不,我也不会丢下他们呀,再说,带起他们,那么远的路,我咋个来得到县城?”
  “慧芳,辛苦了。走了那么远的路,你坐下歇一歇,我煮饭来我们吃。”柳德兴脱下外衣,卷起衬衣袖子,准备下厨房。
  慧芳拦住了他:“我正准备煮饭,米已经淘好了。但是好像没得哪样菜......”
  柳德兴一拍脑袋:“哦,今天工作太忙,我都没有去买菜,还好,剩得有一把萝卜菜,用毛辣果(西红柿)和辣椒炒了开汤,味道不错的。”
  “你一个人就这样过生活呀?”慧芳心里涌起一阵对丈夫的疼惜,“你身体垮了咋个办?”
  “有吃有喝的,我的身体咋个会垮?”
  “你这个叫有吃有喝呀?你看你吃的是哪样?包谷颗掺米,萝卜缨子......”
  “我大男八汉的,吃饱就可以了,你们娘崽四个在宕东,我照顾不到你们,你看你,既要上课,而且上的是复式班,还要照顾三个崽,真的辛苦你了......”
  “哎呀,讲这些!我不是娃娃们的妈吗?这些都是应该的,只是不在你身边,照顾不到你,尽不到妻子的本分......”
  “还要咋样才算本分?你比别的妻子付出的要多得多了,都怪我的本事不大,才让你受这么多苦。”
  “哎呀,孩子他爸,别这么说了,再说我又要哭了。要怪还不是要怪我的成分不好,拖累了你。”说着说着,慧芳的眼圈开始发红了。
  “乱讲乱讲,这些都是我自己愿意的。对了,你明天又要回去吧?讲一哈这次回箭河的目的是哪样?”
  “你真厉害,晓得我回来是有目的的。我跟你讲嘛,我是想来跟你商量寨子上的那些女娃娃读书的事情的。”
  “是为这个呀?我记得刚开学的时候,你就提起来过,你想好了没?苗家姑娘要读书,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喔。”
  “我晓得。为哪样我现在要提这个事情呢?有一个星期六放学的时候,我带学生们起立再见,外头有几个姑娘也跟起喊老师再见!”
  “这有哪样稀奇的?”
  “咋个不稀奇?她们是讲的汉话诶!你想想,她们从来没有进到教室里来上课,汉话是咋个学会的?”
  “嗯,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讲是咋个学会的?”
  “是她们每天趴在教室的窗户外面,听我讲课学会的!”
  “你的意思是,她们喜欢听你讲课?”
  “不,应该讲是她们喜欢读书!要不然咋个会趴在窗户外面听我讲课?”
  “所以你就想让这些女娃娃也进教室读书,是不?”
  慧芳点点头,说:“是的。但是,有几个问题,其中最主要的,是钱的问题,书费和学费。”
  “除了这个,还有哪样问题?”柳德兴问。
  “先解决这个问题,别的问题都好办。”
  “我倒认为钱的问题好解决,观念的问题可能更难办。”
  “钱的问题好解决?我认为这是最难办的问题,一个是很多家没得钱,二是有钱也不想拿来给自己的女仔交学费。”
  “对啰!‘有钱也不想给女仔交学费’,这就是观念问题。”
  “事情一样样地来嘛,先解决钱的问题,”慧芳拉着丈夫的手,催促道,“你讲咋个解决。”
  柳德兴微笑着,对妻子讲出了自己想到的办法......

  (待续)

  2019年10月20日奥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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