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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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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B02版:先驱文化
新阳光屋檐(124)-《无家追梦人》之那些终将被忘却的日月(16)
 作者:杨林沙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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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芳利用课余时间,带着学生们把两个多月来采摘、晾干的中草药分门别类捆扎好,就等着找时间挑到县城药材公司去卖了。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下课后,她让大儿子照顾俩弟弟,然后出门去了龙队长家。
  这两个月中间,慧芳回过两次县城,有一次是专程去县药材公司问中草药收购的事儿。
  药材公司告诉她,采摘的中药材质量必须要好。中医有句老话,药材好,药才好。意思是,只有高质量的中草药原材料,才能加工出合格的中草药。因为主管收购的工作人员与她丈夫柳德兴是同一个县的老乡,所以对慧芳很关照,告诉了她许多采摘、晾晒和收集中药材的经验。有许多老乡辛辛苦苦采到了药材,可是因为不会处理,不是发霉了,就是干度不够,达不到收购标准。看着自己爬坡下岭费尽心血采来的药材被拒收,只能当废物扔掉,所有的辛苦都白费了,有些老乡当场就蹲在地上哭了。
  “我可不想看到你带着学生们采来的药材因为达不到质量要求而卖不成。”药材公司的老乡说。
  几句话,像一阵暖流带进慧芳心房。虽然因为自己的四类分子子女身份而饱受歧视,但这世上还是有不少好人。
  药材公司的老乡还告诉她,来销售药材,一定要到生产大队去开证明。如果没有证明,按照规定,药材公司是不会收的。这都是为了防止个人搞资产阶级法权,赚不义之财。
  龙队长家离学校不远,走两分钟就到了。
  她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就“吱溜”一声打开了,开门的是龙队长的女儿阿格。
  “Duomu(舅妈)!你来了?快进来!”阿格高兴地牵着慧芳的手,把她拉进了家。
  “Ge,Mouba niangji duo niang(阿格,你爸爸在家没)?”
  “在,下去撒草喂牛了。我去跟他讲你来了。”刚说完就跑下去了。
  苗寨的房子都是吊脚楼,楼上住人,都装了板壁;吊柱下面,不装板壁,而是用小原木装成猪圈、牛圈,用来喂猪、喂牛。猪都是各家各户自己的,按照公社规定,每家只能养一头猪自己宰杀过年,多的必须要销给公社,价格是国家规定的,很低,一般都亏本,所以好多人家都只养两头猪,其中一头是给自己家过年的,另一头是大队分配的定额,养大了只能按照国家定价卖给公社,然后运到城里供应给那里的非农业人口。
  牛就不是自己家的了,而是属于社队的。
  除了孤寡老人和没有劳动力的家庭以外,基本上每家都要为社队喂一头耕牛。
  “老师,来了?”龙队长喂完牛,跟着女儿上了楼。
  慧芳一进龙队长家,看到地上有点脏,就顺手从墙角拿起撮箕和扫帚给扫扫。听见龙队长的招呼,她放下手上的撮箕,跟龙队长说话。
  “Daiyou(姑爹),我们采的中草药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挑到县里去卖了,但是需要大队开一个证明才能卖,没有这个证明,药材公司不收。”
  “哦,是这样啊?要得,没得问题,我可以到大队去找大队长开证明。但是,证明要咋个写?”
  “只是说要个证明,没讲咋个写。”慧芳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那么傻,就没有问药材公司要一个证明的样本。
  “那我应该跟大队咋个讲呢?你总要讲清楚证明个哪样嘛。”
  “我想想。”慧芳停顿了一下,然后说,“这样,我猜这个证明不就是写清楚要卖东西的是哪个人,属于哪个公社哪个大队哪个生产队吗?我写一个,然后你拿到大队去,在上面盖个章,应该就可以了。”
  “那证明就照你讲的办。你写好,我马上去大队盖章,今晚就交给你。对了,你们采的药材有好多?也就是,有好重?”
  “一百多斤吧,好几大捆呢。”
  “那这些药材你咋个拿到县城去卖?”龙队长问。
  慧芳猛拍自己的脑门,只知道采药,压根儿没想过咋个拿到县城去卖。自己一个人拿起去?太重,也太多,显然不行。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到龙队长的问题。
  “老师,哦,舅妈,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找两个社员帮你挑东西,和你一起去县城卖。
  我给这两个社员算出全工记工分。”
  “姑爹,太好了!谢谢谢谢!不过,从这里挑到县城太远了,我们可以先到久梁公社,在那里拦车去县城。”
  “这要看运气了。要是拦得到车当然好,要是拦不到,就只有挑到县城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天还刚刚麻麻亮,龙队长昨天晚上安排的两个年轻小伙子就扛着扁担来到学校了。而慧芳早就在这之前,给小儿子喂了奶,换好了尿布。只要派来挑药材的人一来,就把孩子背在身上,一起出发了。
  一百多斤中草药,分装到四个麻袋。这点重量,对于两个精壮男子汉,简直就是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活路;他们俩也是好久没有到县城了,龙队长这次安排他俩挑药材去箭河,不仅可以逛风景,还能拿工分,当然是一趟美差,高兴得嘴巴都要咧到后颈窝去了。
  从宕东到久梁的八里路,才花了一个半钟头的时间。一来,每个人五六十斤的担子,对两个小伙子来说,就像跳着棉花,轻飘飘的,一点都不累;二来,逛县城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快了许多。
  但是,慧芳却累得快要脱气了。刚来宕东任教的时候,把小儿子背在背上,还能走得很快,从宕东到久梁的这八里路,不知走了多少回,基本上每次都背着他。刚开始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重,可是,几个月过去,小家伙越来越重,背着他走不了多久就会很累了。也难怪,小家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一个样。
  一下到久梁的公路上,慧芳就觉得快要虚脱了,一下子跌坐在公路边的木头堆上。她把背上的小儿子的脚放到木头上,负重一下子减少了很多,她才慢慢喘过气来。
  两个小伙子看到邱老师这么累,他们就自告奋勇地到公路边去拦车。
  因为是清早,所以,从县城方向开来,到各乡镇拉木材的车比较多一些,这跟他们要去的方向相反。不过也还是有些车清早回县城。这些车头一天就赶到乡镇装上木材了。
  然后,清早离开,前往县城,然后再从县城办手续,当天赶到州府、省城等地。
  终于,一辆满载着木头的解放牌汽车从远处摇摇晃晃驶过来了,两个小伙子拼命挥舞双手喊叫:师傅,停车,师傅,停车,带我们去箭河!汽车越来越近了,可是速度一点都没有减慢,完全没有要停车的意思。果然,经过俩小伙身边的时候,呼的一下就开过去了,扬起来的灰尘瞬间淹没了他们。等灰尘散去,两个小伙子已经成了“灰州”人,傻傻地呆在路边,全身是灰,连头发、眉毛都成了灰色的了。
  第二辆,也是一样。
  第三辆,依然没有搭上。
  慧芳感到有些意外,明明这些车的驾驶室都是空的,为啥就不停呢?每次她在路边拦车的时候,基本上司机都会停下来带她。甚至,驾驶室已经坐满了,有些司机都会停下来跟她打招呼说对不起。
  而每次在车上,司机们都会跟她搭话,甚至把自己带的水、糕点给她喝、给她吃。到了县城,有些司机还会说,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带她。
  慧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歇息了一会儿,她也缓过劲来了。她让两个小伙子退下来,离路边远一点,最好不要让路上开车的司机看见。
  然后,她站到路边拦车。没多大一会儿,一辆卡车驶来了。慧芳用左手托着背上的小儿子,右手扬起来向汽车招呼。
  汽车还没驶近,就开始减速了。有希望!慧芳回头看了看藏在暗处的俩小伙儿,他俩也看到车慢下来了,脸上现出了惊讶的表情。
  等汽车来到慧芳面前,停下来的时候,基本没有带起什么灰尘。这辆车与刚才的卡车有些不同。一是这辆车的车头上的字是“东风”而不是“解放”,二是,这辆车是草绿色的,车门上喷着一个大大的金黄色五角星。
  这是辆军车。
  车门打开了,下车的是一个穿着绿军装,领子上别着红领章,帽子上戴着红五星的人。
  这是一个解放军!慧芳突然感觉到紧张,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大嫂,您好!您是要搭车吗?”军人笑着问慧芳。
  “是......是的。我要去县城。请问可以带我吗?”面对一个军人,慧芳心里有些畏惧。
  她清楚记得妈妈告诉过自己,自己的父亲,就是被穿着军装的人行刑开枪执行枪决的。因此心里从小就对军人充满了恐惧。
  “当然可以,不然我们也不会停下来呀。
  上车吧。”军人微笑着说,还伸出手来,想要帮慧芳提她手上的包包。
  “谢谢,不重,我自己拿。”慧芳没有把包包递过去。她觉得不好意思,因为里面装的主要是小儿子的尿布。
  军人很善解人意地笑了,用手势请她上车。
  “解放军同志,我还有两个人,是跟我一起的。请问能带他们一起吗?”
  军人为难地皱了一下眉头,说:“驾驶室有我和驾驶员,只能再坐一个人,装不下更多的人了。”
  “我是一个乡村小学老师,我们学校组织学生采了一下中药材,要拿到县城去卖了给孩子们,不,女娃娃们交学费,他们是生产队派来帮我挑药材的。他们不去,我也不能去了。只好谢谢您了。我们看看下一辆车行不行了。”
  军人踌躇了一下,对慧芳说:“是这样啊。
  大嫂,不,老师,您等等,我跟我的战友商量一下。”
  军人登上汽车踏板,跟司机说话。慧芳只听得见他与司机在说话,但是听不清说什么。
  不一会儿,军人下了车,来到慧芳面前,对她说:“老师,我们商量了,您的同事,哦,不,两个老乡可以搭车,只是,他们只能坐在木头堆上。可以吗?”
  “可以可以,太谢谢了,解放军同志!”
  慧芳转身招呼俩小伙,“哎,你们快来呀,解放军同志同意带我们了!”
  两个年轻人赶紧挑着麻袋跑了过来,他们由于太兴奋,来到车面前,只会站在那儿傻笑,却不知道上车。
  “你们俩笑什么,上车呀。”慧芳指了指车顶上。
  俩小伙这才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爬上车厢。可是,却忘了把麻袋弄上去。一个小伙子要下来,军人举起手说:“不用,我给你们递上去,你们在上面接着。”
  等俩小伙把麻袋固定好,军人交待他们,一定要坐到木头堆的中央,手要抓紧车棚栏杆。因为要装木材,所以,车棚卸掉了,但是车棚栏杆还装在车上面。
  军人先上车,坐在靠近驾驶员的中间位置,他把靠窗的位置留给慧芳。
  一切弄好,车慢慢启动了。
  “这一带是苗族地方,但是看老师您的衣着,听您的口音,应该不是本地的苗族吧?”军人微笑着跟慧芳聊天。
  “我是汉族,我是隔壁的三麦县的。来这里当民办教师。解放军同志,听你口音,好像也是附近的人?”
  “是的,我就是箭河县的人,在部队当兵,这次是来给我们部队拉建材的。老师贵姓?”
  “我姓邱。”慧芳回答说。
  军人转过脸来,惊讶地看着慧芳:“真的?您也姓邱?我们是本家诶!您说您是三麦县的?”
  “其实,我原本不是三麦县的,老家也是箭河县的。只是后来,跟妈妈一起去了三麦。”
  “我想跟您打听一家人,不晓得你认不认得。”军人看着前方,对慧芳说。
  “我在三麦我认不得很多人。不过,您请说,您想打听什么人?”
  “我有一个远房叔叔,因为当过国民党军官,解放后在箭河被镇压了。他的太太,也就是我的叔妈,还有他们的三个女儿,她们算是我的三个表姐,就失散了,再也找不到了。
  我爸爸跟我讲过,我叔妈家在解放前,对我爸爸很好很好。自从这个叔叔被镇压后,就再也找不到我叔妈和三个表姐了。听人说,她们可能去了三麦县了。我爸爸曾经去找过,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我爸爸说,当年那个远房叔叔家是财主,我们家和他们家虽然是远方家族,但是我们家是佃农。那个叔妈看我爸爸天资聪明,就资助我爸爸读书。后来我爸爸能够参军,转业后在省城工作,这一切都是因为得到这个叔妈的恩情。那个叔叔是国民党特务不要紧,但是,叔妈和三个表姐是无辜的。
  我爸爸很牵挂她们,但是却不晓得她们在哪里,甚至不晓得还在不在这个世上。他说,叔妈一家是我们的恩人,爸爸让我有机会就打听打听,一定要找到她们。他告诉我,我叔妈的名字叫彭熙祯,三个表姐的名字叫邱慧琴、邱慧芳和邱慧颖......老师您怎么了?”
  慧芳早就泪流满面。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军人说:“我就是邱慧芳。”
  军人大吃一惊,看着身边这个面容清秀但却写满沧桑的女子。难道,这真的就是父亲交待自己一定要找到的亲人?女子满脸的眼泪告诉她,她就是自己一直下寻找的二表姐。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天哪,要是自己没有让战友停下车来,这个找了许多年却依然杳无音讯的亲人,就擦肩而过了,好险哪!看着二表姐满脸的泪水,他眼里的泪水也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待续)2019年12月1日奥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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