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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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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B02版:先驱文化
无果的花(11)
 作者:杨林沙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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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上期)

  (柳立峦顺利通过省高级人民法院增编补员考试,被录取,成为一名准法官。而主持这次招考的省人事厅看中了他,因此,他没有能成为一名法官,而转身成了一名省政府公务员。)

  连续几个礼拜,我几乎每个周末都把柳立峦约到格林兰区的麦克咖啡,听他讲他的故事。那里其实是麦当劳在这个城市的营运旗舰店,七天24小时不打烊,有时我们俩会在那里呆到很晚。
  我都有点对他的故事入迷了。
  说实在的,我都有些不敢太相信他所说的考法院的事儿是不是真的。情节实在太离奇了,像是编出来的。你想呀,他笔试竟然在800多人中考了前几名,这也太能考了;这样的成绩,当然轻易就入围了,但是却在一般不会有意外的体检项目上差点出问题。如果不是偶然让他听到了医生的议论让他意识到那个所谓的“耳前瘘管”可能是终结他的法官之路的致命问题的话,他不会起心动念去想办法逆转;神奇的是,他竟然阴差阳错地拿到了体检表,有机会在上面做了修改,安然过关了!
  体检关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可是,就在至关重要的面试前几天的一个夜晚,他被黑暗中一辆飞驰而来的自行车撞成重伤,造成下颌骨脱臼,不能说话,不能进食,医生都表示没一个月不会好;可是,短短的不到十天的时间,他却能神奇地取下了纱布,可以自如说话,如愿参加了面试。面试时,神一样的发挥,取得高分,最后以总成绩第二名被录取。
  这也就罢了,没想到故事还没完!出人意料地,他被省人事厅看中,从法院被抽走,直接进了省政府大院上班。
  听过许多曲折的故事,没听过有柳立峦这么曲折的。主观上我真没有不相信他的意思,但是他的故事也未免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他自己都说,如果这些经历再重来一次,连他都不确信是否还能是同样的结局。
  有一次到开旅行社的朋友魏博士在东区半月湾的家里开派对,无意间聊到了柳立峦,没想到这位魏博士跟他同是富洲老乡。既然他们认识,我试探着问她,柳立峦这人怎么样?
  “柳立峦?怎么说呢?打个比喻,你要是有100万没地方搁,放在柳立峦夫妇那里,你尽可以放心,一定没有问题,绝对安全。”魏博士斩钉截铁地说。
  听过很多种夸人的说法,而这种“一百万”的方式真是很奇特,大概没有比这更高境界的夸法了。
  于是,我有理由相信,柳立峦的故事是真的。一个人品被人如此认同的人,应当是找不到编造谎言的动机的。
  每次与他见面前,我都要整理一下采访提纲。听他讲考法院的故事,只不过是插曲,故事的主轴,是那个名叫蓝心的女子。
  “故事讲到你考上了法院,离开了林勘院,后来去到了省人事厅上班。这也是你和蓝心的故事开始的地方;是不是也快到了与她的故事开始的时候了?”
  他把头转开,看向了窗外。
  我有些歉意,不确定自己这么问话的方式是否合适。
  我下意识地掏出口袋里的香烟,递给他一支。这时突然想起了自己给他带的一条烟,赶紧从电脑包里取了出来,递给他。
  “烟?一条?”柳立峦接过烟,诧异地问,“不会吧?新西兰可是只允许一个人带50支烟,也就是两包半,你这整条的烟不会是私自夹带来的吧?我不要!”
  “拿着吧!你以为只有你是好人,别人都是不守规矩的?这是春节我们一家四口人回中国,回来的时候在国内机场免税店买的,咱们四个人可以带200支,正好是一条好吧?”
  “你也喜欢‘富烟’?”柳立峦一边拿着那条烟把玩一边问。
  “这不是你家乡的烟吗?在国内机场看到了,就买了送给你呗!怎么,不要?那还给我。”
  “哪有送给人家了还要拿回去的?”他把烟放进了自己的包里,“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继续你的采访吧。”
  “上次你讲到,你跟蓝心讲你母亲小时候的故事。还没讲完,你妻子给你打电话,然后呢?”我看了看采访提纲,然后对他说。
  “哦,是的。然后,当然,是继续跟她讲故事。”
  ......
  不知道蓝心是真的被柳立峦讲的他妈妈小时候的故事所吸引,还是她给他打电话约吃饭总需要一个理由,每一次,她都在电话里说:“熊猫同志,是否又到了余言后叙,下回分解的下回了?”
  柳立峦发现,自己其实越来越期待接到蓝心的传呼。有时候才隔两三天没有接到她的传呼,他就会感到不适应,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落感。有时候不由自主地会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在拨号盘上去拨动那一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可是往往拨到最后一个号码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上班时间做这一切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于是悻悻地把听筒挂回电话基座上。
  往往就在这个时候,放在桌子上的BP机就会震动起来,像一个陀螺,在办公桌上“呜呜”震动着滴溜溜地转。他一看屏显号码,就知道是蓝心打来的。
  他不能不相信,他与她之间是心有灵犀的。
  每次约见面,她说喜欢听他用播音员般的嗓音跟她讲故事。这些故事不一定是关于他自己或者他父母辈的。有时候她甚至想听听别的故事,要是一直连续着听他自己的故事,总有一天故事会讲完。
  她不敢想,故事讲完了以后,去哪里寻找理由给他打传呼电话。
  其实她不知道,这时候在柳立峦心里,已经装盛了再也讲不完的故事。他以为他是喜欢她撑着下巴认真看着他讲故事的样子,那样子很像自己的女儿。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这样的感觉,绝不是面对女儿的那种情愫;只是,他不愿意告诉自己,那种感觉,就像当年自己在南京上大学时,每个星期四下午都会到学校门口传达室打开自己班级的信箱,在一堆信里总能找到来自那一个人的,属于自己的厚厚的那一封。
  而蓝心心底深处,期盼着与“大熊猫”见面的心情,就像一颗饱满的刺梨花种子,掉在了心田里,并且在那里长了根,发了芽,甚至,冒出了花骨朵......
  于是,他们俩见面的频率,不知不觉地,从一个月两三次,增加到了一周一次,两次,甚至隔天一次......
  然而,每一次见面,无论是在饭店,在公园,还是在咖啡馆,都是他认认真真地讲,她规规矩矩地听。偶尔两个人的手指碰在一起,都会像弹簧一样弹开。
  于是,柳立峦的故事,就这样在她的倾听下,如流水般潺潺而下......
  “邱彭氏和两个女儿流浪的脚步,在三麦县高寨公社颇洞大队的老杨家停了下来。老杨家是地主成分,他去向大队支书报告收留邱彭氏母女三人的消息。支书是老杨本家,说来还算是老杨家远房侄子,没怎么刁难老杨。相反,对这事儿还有些支持。因为,村里没什么像样的四类分子,每次批斗会,控诉来控诉去,就那点内容,渐渐地也没多大兴头了。社员们如果不是因为批斗会能拿全工分,都不想去了。这下听说来了个国民党特务头子的老婆,总算又有了新的批斗对象,有了新的批斗内容了!
  老杨在两个县之间来回奔波好几趟,总算办妥了结婚手续。就这样,背井离乡的邱彭氏母女在三麦县安顿下来。”
  蓝心在专心地听柳立峦讲故事,听着听着入神了,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柳立峦的两片嘴唇在那里开合。她不清楚他的嘴唇里面怎么会发出那么好听的声音,以及这个声音所讲述的那些在她这个年纪的人都闻所未闻的故事。她突然想,要是自己能变成一只蜜蜂多好,那样就可以直接飞到他的肚腹里面去,看看里面是否也有一个别样的天地,也有蓝天白云,也有绿树丛荫,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在那个世界里存在着,不停地上演着过去和现在。
  “喂,你在听吗?”蓝心被他的问话叫醒,“眼睛怎么定定的了?灵魂出窍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都听入神了。继续继续。”蓝心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烫,柳立峦也看出她脸颊上透出了红润。两个人都为自己盯着对方看或被对方盯着看有点不自然。
  “你不想问问,邱彭氏母女仨跟你眼前的‘大熊猫’是什么关系?”柳立峦想先跳出故事,换换气氛。
  “不用问,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了你自然会说的。我说的没错吧,柳同志,不,大熊猫同志?”
  “是个好的倾听者。这是成大事者的素质之一。”
  “是吗?什么才算是大事呀?小女子只求能有一个平稳日子,就心满意足了。对了,你说的‘工分’是什么意思呀?”
  “哦,忘了解释了。我们蓝经理没有去过农村,不知道什么是工分。工分是当年农村的劳动计分方式。到秋天把粮食收割进仓的时候,大队根据社员工分的多少,把集体钱粮分给大家。工分越多,得到的钱粮就越多。男女劳动力的计分标准是不同的。如果一个男性壮劳力一天能挣10个工分的话,一个女性的工分可能就只有6分、7分。而地富反坏右等四类、五类分子,不管劳动力强不强,都拿不到全工分,只能拿贫下中农社员的百分之六、七十甚至更少。
  “嫁到农村,邱彭氏需要跟别的社员一样,下地干活。当然,四类分子嘛,干的都是苦活累活。她不能挑不能拣,有活干就不错了。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从来没有干过农活,下地干活第一天,就手脚打泡,累了个半死,也只挣了4分。
  “除了平时下地干活,每个星期,邱彭氏和丈夫都要到公社接受贫下中农的大批斗。
  第一次被批斗的那一天早上,几个肩扛步枪的民兵来到老杨家,乒乒乓乓地敲门,把老杨和邱彭氏叫到门外,让他们两只手背在身后。邱彭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丈夫在旁边轻轻地对她说,民兵这是要把他们捆起来,带到公社去批斗。
  “丈夫的话音未落,民兵就从背箩里取出两根粗大的麻绳,像捆粽子一样把他俩五花大绑,押出院子,向公社方向推着走去。邱彭氏的两个女儿从未见过这个阵式,吓得哇哇大哭!老杨自己有两个儿子,他们早已见惯了这一切,站在旁边像木桩一样不言不语。他们不知道是害怕民兵还是对两个新来的妹妹不熟,也没有过去安慰她们。只能任她俩呼天抢地地大哭。
  “从那以后,邱彭氏只要看到民兵到来,就让老杨的两个儿子早早地把两个妹妹带到远处大队竹林里去,不让她们看见父母被捆绑起来拉出去批斗。然后,乖乖地站在墙边,把双手背在背后,让民兵捆上......
  “不管怎么样,为了两个年幼的女儿,邱彭氏这个昔日的富家千金、官太太,就这样忍辱负重,活了下来。”
  听到这里,蓝心自己鼻子酸酸的,感觉到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赶紧从桌上的纸巾小包里取出一张纸巾,蘸在眼睛上,把眼泪汲干,免得流下来把妆给弄花了。她抬头看见柳立峦也是泪眼婆娑,下意识地把用过的纸巾递了过去,刹那间感觉到不妥,想换一张纸巾。可是这时,柳立峦的手已经接过了她手上的纸巾,两只手不经意间碰在了一起......

  (待续)

  2019年5月27日奥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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