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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6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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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症是一种“时代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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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抑郁症几乎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时代病”。很多人突然发现,身边得抑郁症的人就像蘑菇,从世俗眼光的阴影里一批批冒了出来。
  与此同时,它也是医学史上最大的谜团之一。在20世纪以前,关于它的大多数记载都模糊不清。人类甚至都没搞清楚它是不是一种疾病,就在70年代见证了它的暴增。
  为什么中国人忽然抑郁了?为什么十年前还仿佛不存在的抑郁症,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开始爆发?
  抑郁症,一个谜团
医学家们一度以为中国人不得抑郁症。
  在80年代及以前,抑郁症在中国几乎没有诊断。1980年夏季某星期,湖南一家医院的精神科接待了361名病人,其中36%诊断为“神经衰弱”,只有1%诊断为抑郁症,尽管他们的疾病表现是差不多的。
  当时,从苏联来的“神经衰弱”支配着中国人的认知,“胸闷气短”则是人们求医时常用的表述,以此避免在描述情绪时遭到医生的白眼,甚至被指责为革命意志不坚定。
  直到最近十年,在媒体反复科普下,抑郁症在中国才逐渐摆脱道德污名。
  没有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人不得抑郁症,只是他们不会像诊疗手册那样表达。
  医学家们曾经以为非洲人不得抑郁症。
  一些东非部族的人极少主诉抑郁症状,他们会将其归结为精灵的影响,用巫术来“治疗”。
  普利策奖得主,作家Andrew Solomon体验过一把这种“治疗”。在塞内加尔,在名为ndeup的仪式上,他被打鼓和跳舞的人群围在中央,脱得精光,被现杀公羊的血淋了一头,最后还喝了个可乐。
  直到上世纪80年代,更完善的流行病学调查才把抑郁症从非洲揪出来。1981年,非洲总体的抑郁症核心症状发生率为14%-22%,位居当时的世界第一。
  医学家们也曾经以为日本人、韩国人不得抑郁症。
  直到很久之后,他们才意识到,当一个日本人充满负罪感、述说对“阴天、脸红、糟糕体味、结巴”的担心时,他常常也具备抑郁症的核心症状。
  世界上许多语言中没有对应“抑郁症”
  的词,但这并不表示这些人不会患病。人们照样压抑、麻木和忧郁,使用同一类药物,获得同样的改善。
  在每个社会,都是大多数正常人定义了疾病。很多疾病——比如某些侏儒症,并不会带来具体的不适。人们首先定义了什么是正常,然后把这些偏常划为疾病。
  精神疾病也是如此。不过,在精神和情绪方面,每个社会的“正常”是不同的。在新几内亚的Kaluli部落,人们习惯像演戏一样,大惊小怪地表达自己的悲伤;巴厘岛人则以情绪稳定、精神安然著称,认为像美国人那样鸡血励志才是有病。
  所以,抑郁症在不同文化中的表现千差万别。
  几千年来,世界各国的人们都在应对这种疾病上跑错了路,陷于巫术或意志薄弱的解释中,或者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一种疾病。
  在诸错当中,古代西医和古代中医可能是跑得最接近正确的两家。
  古代西医的体液理论认为,人体中有血液、黄胆汁、黑胆汁和黏液四种体液,其中的黑胆汁(melancholic)如果太多了,人就会变得忧郁(melancholia)。
  古代中医则倾向于将抑郁症状看成是“郁”的结果,是某种因素堆积在了某处,导致的躯体化疾病。
  《景岳全书》(1624)最早把“郁”分了类,并且明确描述了“忧郁”,与今天DSM的诊断标准相差无几,甚至提到了呼吸节奏变化这样的细节表现。
  不过,对于病理,中国人不幸发明了金木水火土“五郁”,又把它上升到了玄学层面。
  我们没有篇幅来列举世界上其他民族更离谱的解释——从东南亚苗人的附魔神经病,到波斯式的“爱情忧郁症”,再到五花八门的巫术和祖先、宗教带来的罪感与自我压抑。
  究竟是谁拯救了抑郁症及其他精神疾病,把它们从文化和社会的泥沼中拉了出来?
  体系化和成规模的基础科研功不可没,各国逐渐走向规范的精神疾病诊疗体系也有巨大的贡献。
  不过至少,其中的一大功臣,还应当颁给药物。
  药物研发,一个功臣现代药学有个基本的观点:即便一种疾病的病理机制尚不清楚,如果有某种药物被证明有效,它仍然有机会用于临床,并且可能会帮助科学家倒推病理。
  抑郁症就是沾了这个原理的光。
  直到现在,抑郁症的病理仍不完全清楚。科学家们仍然在遗传和后天因素共同作用的分子网中摸爬滚打。
  不过,在最关键的一点上,人们是越来越确定的:抑郁症跟感冒、糖尿病、心脏病一样,是一种如假包换的身体疾病。它能够被化学药物有效治疗。
  全球药物共同体的诞生是一件非常晚的事情。今天我们所知道的制药巨头,辉瑞诞生于1849年,罗氏始创于1896年,诺华的三个母公司则直到1900年前后才开始工业生产化学药物。
  一百多年间,人类制造的、能够单独成药的化学分子不超过一万个。如果把它们归归类,“骨架长得像”的算作同一个,就只剩下一千多个。
  考虑到ICD-10-PCS疾病目录有八万七千个条目,我们不得不正视一个现实:大量人类疾病,其实是没有对应药的。
  不是像阿尔兹海默,开发出的药物最终都确认无效;也不像阑尾炎,主要靠手术解决问题;也不是像普通感冒,药物全都“治标不治本”。这三者还属于幸运的疾病。
  那些不幸的疾病根本没有受到过药物研发和药物市场的青睐,没有一个“十亿美元”投给了它们。世界上的7000种罕见病,大部分都属于这种情况。它们不能自行痊愈,没有手术之类的备选方案,只能被死亡带走。
  抑郁症曾经也属于这个不幸的行列。在人类历史的大部分时期,人们甚至都搞不清楚它究竟是不是一个病。
  在1968年出版的美国《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DSM-II目录里,抑郁症还不是一个病,而是两个病。
  这两个病,一种是“应激性抑郁精神病(298.0Reactivedepressivepsichosis)”。它继承了弗洛伊德的“主观损失”逻辑,被认为是亲友死亡或者失恋等精神刺激带来的。
  另一种是“抑郁性神经症(300.4Depressiveneurosis)”,它虽然也包含应激的成分,但更像体液理论的延伸,是一种心理-躯体疾病。
  在解释病理方面,体液理论就跟阴阳五行一样没什么参考价值。但它们至少提出了一个重要的猜想:抑郁症是一种身体疾病,是身体某种机能出现了异常,而不单是精神层面的问题。
  所以,“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的出现就显得弥足珍贵。它证明了这个猜想是正确的。
  “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SSRI)类药物最初是为了替代安定、利眠宁等容易产生依赖的镇静剂诞生的,为了对抗焦虑。发现它们更适合抗抑郁,不过是个意外的产物,因为焦虑和抑郁是精神疾病的一体两面,常常一同出现。
  在20世纪70年代以前,焦虑被认为是年轻女性的常见病;而抑郁主要属于中老年人,并且发生率不高。
  在60年代末,只有16-18%的美国城市居民自认为至少出现过一次抑郁症状。在今天,这个数字接近70%。
  可以想见,在一开始,这些药作为抗抑郁药物,是卖不动的。
  精神医生共同体对这些药毫无认识,更习惯给病人开旧有的安定类,或者干脆不开。在美国之外,大多数国家的医生和患者更是对抑郁症这种(或者两种)疾病毫无认识。
  在日本,直到1989年,当时最大的SSRI药企派人去日本打听,当地专家还告诉对方,日本很少有人得抑郁症。于是该公司认为市场太小,打道回府。
  药物销售不动怎么办呢?先销售疾病。
  于是,针对疾病本身的“科普营销”开始了。这些营销动作由葛兰素史克等几家大厂商主导,不是“卖药”,而是“卖病”。
  从80年代SSRI药陆续上市起,有关抑郁症的论文出现了井喷。凡是对SSRI药物有利的论文,药厂都投入巨资帮助其传播。
  同时,它们也资助行业权威研究这些药物。
  等到医生终于接受了这类新药物,药厂开始请大量科研专家向患者普及“抑郁症是一种生理疾病”这一理念。它们在通俗杂志上投放“有偿新闻”,赞助面向公众的科普活动。
  直到70年代末,依然有许多文章认为“绝望是临床抑郁症发生的主要因素”;之后,随着SSRI药扩大营销,科学家们意识到两种抑郁症其实就是同一种。同一类药物对它们都起效。
  1980年,升级改版的《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DSM-III目录将两种“抑郁症”合并了,对病理和核心症状的描述也围绕药物治疗,进行了重大更新。
  今天人类对于抑郁症的认识,就是在这一时期奠基的。
  抑郁症是“时代病”吗?
  随着神经生物学的发展,现在,各种精神疾病都能不同程度地找到生理影响因素。
  也就是说,其实所有的精神疾病都是“身体疾病”。
  这种观念救了很多患者,因为精神疾病不再被归结于意志品质因素,外界刺激也不是必要条件。它就像头疼一样,是机体本身的问题;抗抑郁药物就像止疼片,不舒服了该用就用。
  当今中国抑郁症的高发,基本上是诊断带来的增长。曾经的“神经衰弱”“胸闷气短”以及许多类型的“多愁善感”,现在都合并到了这个疾病之中。
  这波增长的浪潮,发达国家在几十年前就经历过了。现在,他们似乎正在走向问题的反面:试图用药物解决一切烦恼。
  上帝保佑吃得起药的人。在医保报销的法国,将近四分之一的人使用情绪改善性的药物。在以不爱开药著称的英国,四百万人长期使用抗抑郁药物,是人口的6%。
  每个时刻,都有13%的美国人使用抗抑郁药物,其中只有一半的人真正符合临床抑郁症的诊断要件。
  使用抗抑郁药物俨然成了一种潮流,和健身、沙拉、复合果汁一样,象征着中产特有的敏感细腻和对完美状态的追求。
  不过,世界上大多数抑郁症患者连药盒都摸不到。
  WHO指出,约80%的常见精神障碍发生在中低收入国家。2017年,一项对50万中国人的研究显示,农村与低收入和抑郁症呈高度正相关。
  在上海,体力劳动者的发病率是管理人员的5倍。在黔西南,有学者调查了147名农村留守老人,竟发现其中94人患有不同程度的抑郁症。
  更多患病的弱势群体很难将抑郁症和本来就困顿不堪的生活分清。他们解决疾病的方式也简单粗暴:不解决。
  WHO驻华代表施贺德估算,中国约有5400万抑郁症患者,只有20%接受了治疗。
  也就是说,我们身边至少有四千万人挣扎在泥潭中,而没有获得任何帮助。
  抑郁症的悖论在继续。科学家经过几十年的研究,才碰到了病理的边缘,创造了有效的药物。然而,发达国家的富人开始进行过度治疗,最需要这些药物的人却用不上它。
  实际上,抑郁症从来都不是时代病,也不是精英病。只是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从过去到今天,大多数得它的人从来没有机会发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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