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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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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B02版:先驱文化
无果的花(13)
 作者:杨林沙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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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蓝心找人为柳立峦报仇的故事惊呆了。
  虽然富洲地处西南一隅,素来被人们认为”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也就是“三无之地”,是全国最贫困的省份之一。可是,富阳,毕竟是富洲省的省会,几百万人口,比新西兰一个国家的人口都多!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间,竟然跟孩子玩家家似的,几个壮汉,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吊在立交桥上,没有人围观,警察也不管,难道那里是蛮荒之地?
  柳立峦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说:“我也在想,他们怎么这么胆大呢?后来才听她(蓝心)说,江湖上的人办事儿,有套路,有规矩。他们在路口、在桥头都安排有人,一旦有动静,有警察,就用大哥大联络,立马走人,不会出事情......”
  “我在想一个问题。”我插话道。
  “什么问题?”柳立峦抬起头看着我。
  “不是一个问题,”我停顿了一下,“而是一系列问题。介意我问吗?关于蓝心找人为你报仇这件事儿的。”
  “那要看什么样的问题。无聊的问题就不要问了,问了我也不会回答。”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相互感觉不错,我和他之间,已经可以比较随便地说话了。
  “你说,蓝心,找来为你报仇的那帮哥们儿,跟她是什么关系?是她付钱让人来为她办事儿的?还是她跟那些人有某种特殊关系,比如说,朋友,哥们,人家不收钱,就是两肋插刀,为朋友无偿出气的?”
  “坦白说,我不知道,也没有问。你说,我会Low到去问她这个问题的水平吗?不过,这件事给我的震撼是很大的。首先,是我的屈辱一洗了之;其次,在那之前,就算把我打死,我不会相信,她会找人替我办这种事儿。但是,说实话,这件事儿也让我对她多了一份感激,甚至,有一种被从没有过的情感柔软地触碰到心房的感觉,说不出来有多好。当时我就在想,我能为她做点什么。突然产生了一种愿意为她做一切的冲动。”
  “要是有人这样对我,我也会为之肝脑涂地。可惜,我没有。”我打趣说。柳立峦的故事让我心里有一点怪怪的感觉,不知道是对他有蓝心的羡慕嫉妒,还是因为自己没有这样的情感经历的寂寥失落。
  ......
  从花果园立交桥上回来,蓝心开车把柳立峦送回家。
  她没有把车开到林勘院大门口,而是把车停到离林勘院大门有一百多米的地方。除了上车的时候柳立峦认真地看着蓝心说了“谢谢你”三个字以外,一路上,他们俩没有说一句话。
  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他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说什么都不合适。
  车停下来,柳立峦并没有立即下车,而是看着蓝心。蓝心双手握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但是,凭着余光,她感受得到柳立峦不一样的眼神。
  柳立峦伸出左手,轻轻压在蓝心放在方向盘的右手背上。两个人的眼睛对视在一起,蓝心把左手从方向盘上松开,覆盖在柳立峦的左手手背上。
  一股暖流从蓝心的手心,通过手臂,传到了柳立峦的心里,他感觉到,这股暖流,仿佛是一种催化剂,沸腾了他的整个身心。不知不觉地,两个人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回到家,妻子皱着眉头问他,星期天不在家帮忙做家务,这大半天跑哪里去了?打传呼也不回。柳立峦没有搭话。他完全可以编造一个理由,说是去加班了。到人事厅工作以后,加班是常有的事儿。可是他有一个原则,坚决不讲假话,但显然也不能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告诉她。
  妻子对他一番数落:电视机坏了,说好了今天拿去修的,可是却不见你的人影,莫非还让我这个女人抬着电视机出去修?如果那样,要你这个男人干嘛?家里要装座机,明天电信局就要来布线,好不容易排到的档期,人家派人来签合同,可是上面的名字是你的,非得要你签字,我不能代签,要是影响了明天装机,不知道又要拖延到猴年马月。客厅里的煤炉也快燃尽了,煤块也没有敲,家里冷得跟冰窟似的,是不是要把我们娘俩冻死你才高兴啊?
  几分钟前,跟蓝心在一起时荡漾起来的愉悦心情,刹那间被妻子碾磨得粉粉碎。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升起,如果不是紧咬着牙关硬生生地憋住,他可能会爆发起来,把桌子掀翻。
  为了避免冲突,他赶紧去到厨房,拿起铁锤和煤桶,到宿舍楼一楼过道里他们家的煤堆上去敲煤。
  跟所有的富阳职工家庭一样,他们家冬天做饭、烧水和取暖都是烧的煤炉子。市面上买的蜂窝煤燃值不高,不够暖和,而且价钱还贵,林勘院每年都会派车到富洲西部产煤区购买优质无烟煤,分配给每个职工家庭。这些煤都是大块大块几十上百斤重的大煤块。各家各户把宿舍楼的过道都用来当作堆煤区,柳立峦家占的一块地方就在自己住屋的旁边。
  走到煤堆旁,他看了一会儿。必须把最上面的大煤块弄下来,才能用铁锤敲碎,再铲进煤桶里。他戴上手套,把铁锤和煤桶放在一边,然后去搬煤块。
  没想到刚一挪动,最上面那个大煤块就直接往下滑。他本能地用双手去把煤块托住,可是煤块太重了,根本托不住,“砰”的一声闷响,砸了下来。柳立峦感到一阵钻心的疼,发出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叫:啊——
  原来这一百多斤重的煤块,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左手掌上!左手被下面的煤块抵住,他根本抽不出来。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抬起煤块,手抽出来了,手套和砸伤的手指流出的血黏在了一起,一片血肉模糊。疼痛让他的手抖动不已。血顺着手套往外滴着,渐渐地,变得有些麻木了。他跑回屋里,取了钱包,直奔出门,没有理会妻子在后面大叫:你干嘛去?
  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铁五局医院急诊科,医生本来让他挂号,他举起戴着手套的血肉模糊的手,医生也被吓着了,赶紧让他进了手术室。
  医生剪下手套,发现他的左手无名指被砸伤,伤口从指肚一直延伸到指尖,长达4公分。首先做了清创和止血处理,然后做了X光检查,很幸运,有轻度骨裂,但是没有骨折,缝了5针。
  两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家,妻子一见到他,没来得及出声开骂,就看到了他高高举着的包着厚厚纱布的左手(医生嘱咐他最好在一天时间内保持这个姿势,不要让太多血液流到手指上去),这才知道他刚才敲煤受了伤。
  妻子要自己去敲煤块。他拦住了她,自己走到煤堆旁用没受伤的右手敲了一桶煤。
  吃了妻子做的晚饭,整段时间他基本没有说话。他的心里老是晃荡着下午在花果园立交桥的一幕;在车上蓝心和他的手握在一起的情景也时不时地浮现在他眼前。妻子感觉到他的情绪怪怪的,也没有理他,她以为这一切是因为他的手受了伤。
  星期一上午,他给处里打电话请了病假,没有去上班。其实请假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手受了伤,而是他想去办一件事情。
  他到银行取了一千块钱,这几乎是他两个半月的工资。然后坐公交去了位于市中心大十字附近的华侨友谊商店。
  他想去那里给蓝心买一个礼物。她找人替他惩罚了春节时打了他的那个火车站水果店店主,让他出了一口恶气,怎么样他都应该有所表示。
  华侨友谊商店售卖的商品许多都是进口货,但是,购买这些物品需要外汇兑换券。如果是出国人员,国家会批给一定额度的外汇兑换券,用人民币可以等值兑换。柳立峦没有出过国,没有持有外汇兑换券,但是,商店门口有买卖兑换券的黄牛,用人民币可以跟他们买,只不过价格可不是1:1,要贵很多。
  他用1000元人民币跟黄牛换了890元兑换券,然后走进了华侨友谊商店。柜台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进口电器,这些都是在外面商店买不到的优质品。店员们以为他是来买大件货如冰箱、电视什么的。热情地迎上前来招呼他。当得知他没有出过国,也只不过是来买个小礼品的时候,对他就不再那么客气了。他觉得作为中国人,在自己国土上的这种卖洋货的商店里,感到的却是一种崇洋媚外的气氛,自己得不到尊重,感受到的是歧视。如果自己还是在林勘院上班,可能这种感觉不会那么强烈;到人事厅才几个月,从过去的事事求人变成了人人求我,来到这里,待遇上巨大的落差,让他有些不适应了。
  他没有责怪这里的店员,因为整个社会氛围都如此。连国家都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买进口货还得凭外汇兑换券。有一次他去广州出差,工作之余到越秀公园游玩,在白天鹅酒店门前打出租车,都坐进去了,却被司机赶下了车,司机指着车门上贴着的醒目标记(请付外汇兑换券)对他嚷嚷:你识不识字呀?
  最后他选了一台夏普牌CD随身听。外面商店里卖的大多是国产的磁带随身听,所以,这台CD机算得上是时髦的高档货,蓝心一定会喜欢。他去过她的办公室,桌上摆着一台双卡机,她告诉他,她喜欢音乐,尤其是萨克斯风。
  走出华侨友谊商店,他又走进大十字百货商店,在音乐柜台买了两张CD,一张是肯尼·基的萨克斯风专辑,还有一盘美国乡村音乐。
  这就是他要送给蓝心的礼物。他想蓝心一定会喜欢。
  他在街边报亭用收费电话拨打蓝心办公室电话。第一次,响了十几声,没有人接;他接着又打,好一会儿了,电话被拿起来了。他刚说了声“喂”,却听到了电话被挂掉的长长的“嘟——”的声音。
  电话被拿起,说明蓝心在办公室。正好,这时候去找她,可以来个“突然袭击”,给她个惊喜。
  从大十字坐上公交,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富洲饭店。
  他向门口的门卫出示了工作证,门卫热情地让他进了大厅。因为他来过几次,前台服务员认识他,跟他热情地打招呼:“来找蓝经理吗?她在!我给她打个电话说您来了。”
  “别,不用打电话,我直接上去。她知道我要来。”如果服务员打了电话,这次“突然袭击”就破功了,“惊喜”也就没了。柳立峦号称自己从来不说假话,有点到了强迫症的程度。可是“她知道我要来”这句话不是真的。
  “但这也不算假话,昨天分开的时候,我跟她说过要来看她,只不过没有说具体时间。”柳立峦用这种阿Q的方式安慰自己。
  他搭乘电梯到了办公层,走到门楣上挂着的“客房部经理”办公室门前,“笃笃笃”敲了三声。里面一阵响动,柳立峦笑了,他想,蓝心一定在偷懒,睡着了,可能以为是总经理查岗呢,要不怎么会这么慌。
  门打开了,开门的是蓝心。看到是他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是大写的吃惊。她似乎要拦着他不让他进去,可是随着他的脚步跨进去,她伸出的手放下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的衣服有些凌乱,中山装上的第一颗扣子扣在了第二个扣眼上......

  (待续)

  2019年6月9日奥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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