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村生产大队队长来找过我母亲一次,学校老师也来动员过几次。可来的人一看到我家的基本情况,许多原本该劝说、该教育的话全都咽到肚子里。他们的目光来回打量着我家漏雨的屋顶、灰暗斑驳的墙皮和仅有的两张破桌子,最后停留在我们三个穿着破烂的孩子身上,都无奈地叹口气,关怀了几句就走了。
也许是为了分散我和三弟的注意力,打消我们的上学念头,母亲带我们去后山挖药材和山货,出门更早、出去更勤,回家更晚了。我们将这些东西晒干了偷偷卖给城里人,好贴补家用。那个年代社会禁止商业买卖,但好心的干部也许觉得我们不容易,对我们这一家所谓成分有问题的后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们把后山采来的全都换成毛票,母亲扣在碗底下一分一分攒起来。
为了活下去,体弱多病的母亲只好央求生产队的一些干部,让他们多派一些力所能及的活给自己干,生产队里男人们堆得小山似的脏衣服、大街小巷家家户户令人作呕的粪便,只要能糊口饭,母亲啥活都不嫌弃。平时这些活都是留给村里惹了事、犯了错的地痞流氓、街头混混干的,母亲每天担两桶粪便受着他们嘲笑,忍气吞声听他们讲一些下流话,摇摇晃晃地跟他们一起走在歪歪斜斜的小路上,显得既格格不入,又卑微渺小。
附近的邻居看到孤儿寡母,小的小,病的病,怪可怜,也有不少好心人到了晚上悄悄叩开我家门,送给我们一些救命的米𥻗子和旧衣物。每当有好心人来我家时,我母亲总是泣不成声,对来人千恩万谢。母亲拉着我们几个孩子跪拜好心人,要我们这一生都铭记来人的大恩大德。好心人可怜她,同情她,她在平日所积累的委屈还能对她们哭一哭,说一说。在那个年岁里,来关照我们孤儿寡母的人家生活并不好过,他们能把自己并不富余的衣物拿给我们,那该是多么大的恩德啊!然而有限的食物总是填不饱旺盛的食欲,生产队分得的口粮又少,我母亲再精打细算,一家人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几个孩子面黄肌瘦,尤其是三弟。他常常为了给母亲省下几口粮食,总是最先一个“吃饱饭”,吃了一小半碗饭后碗筷整齐放在桌上,跟母亲谎称自己已经吃饱了。长期营养不良,让三弟比同龄人身子骨看上去更瘦弱。
不知疲倦地辛苦劳动,母亲年轻时落下的病加重了。多年来柴米油盐压弯了她的腰,害得她时常咳嗽,最严重的是她那两条腿,逢雨潮湿浑身关节就疼,平时站一会儿就直打哆嗦,她的眼睛也开始看不清东西。实在没办法她才会到村里赤脚医生那里简单看一看,拿两瓶几分钱的止痛片回家。她从不跟我们提及自己的病情,也从不埋怨生活什么,她用自己的沉默和坚持,用一个女性的善良和尊严倔强地对抗着自己坎坷的命运,也向我们诠释着一个朴实而无辜的农村妇女对待生命、生活最基本的态度。
三、希望的玉米地人这一辈子,如果还有一种比东北的天气还绝望的东西,那很可能就是穷困。东北的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丰收却是短暂的,秋天的尾巴还未溜走多久,飕飕的北风就把树叶吹落了,过不了多久,东北的冬天近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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