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想在寒冷的冬天到来之前，留住一些可爱的小鸟，让它们依然愿意生活在你的小院子里，你得想出来一些基于爱和感情的办法。万物都有灵性，彼此鼓励。我们得敬畏这样的法则，并且把自己视为这一法则的表现者。春天柳树发芽，轻抚山塘的水面，关在牛栏屋里的水牛会在旷野里狂奔，它们的身后，是四溅的泥土，连同潮湿的空气。这种生命的活力，连溪流也表现得恰如其分。
　　我母亲就会从菜园子里采了白菜叶，蹲在溪流边洗，等她站起来，十指被早春的山水冻得发出来漂亮的红色光泽。她会在溪边看着白菜黄色的小花漂浮着，然后说：“春天来了，溪流也在唱歌。”
　　我从小跟着母亲在地里长大，这个小，并非只是指我出生之后，比如三岁或者六岁。我和你都毫无例外地在母亲的怀里，跟着母亲过着生活。母亲下地，我也下地，母亲唱山歌，我也唱山歌。在我没有出生之前，我所有的人生准备就大致就绪了。这种回顾令我激动，并且有一种终身表达对我母亲的感恩的冲动。我并非指性格和性情上的遗传，而是说，这种生命和生活的息息相关，这也就解释了后来我能够随意哼唱山歌的能力，其实是在我还没有接触这个真实世界就开始了。
　　那个可以叫做早期的人生世界，充满温暖，柔和，从来没有任何风雨的侵蚀，有的只是期待。
　　春天之前是冬天，南方丘陵地区漫长的冬天。乡下人有足够的本事来提醒自己过好每一个冬天：堆好的松木段，耐燃的枫树蔸，突然间蓬勃得令人惊诧的棕褐色松针，红心的红薯，带着新鲜鸡屎的鸡蛋，鸡婆们嘹亮的歌声，还有拍打翅膀后引发的灶屋灰尘。
　　我喜欢所有的这一切，使得时间无论怎样的绵延都有情有义，使得生活在白天黑夜黑夜白天无穷的循环之中都有一种令人不解的稳妥。很难说这种稳妥不好，但是，这种稳妥令人喜欢，总是令人愿意重返这种循环往复之中，这让我想起来了念经的声音以及寺庙的钟声。
　　除开这些事物，还有从水井里挑出来的水，冒着热气。父亲总是说井水在冬天是温的，要不然不会冒热气。我相信父亲所说的一切，正如相信他用紫藤做的索子可以捆扎上百斤的松枝。这种经验里糅合了一份生活的感情，父亲和母亲就依靠这样的感情来对抗日子的重复。哪怕是同一根紫藤，父亲也会指着去年的刀痕说：“你看看，一年就是不一样，长得结实了。”
　　那么，真正的冬天到来之前，你得在秋天的世界里种植多籽的事物，比如玻璃苣，比如格桑花，比如黄金菊，还有熏衣草。
　　这些植物开花然后结果，带着油脂的味道会吸引金翅雀和麻雀的到来，而扇尾雀则会出现在任何低矮的灌木丛里。体型轻巧的金翅雀常常上十只待在格桑花里面，它们上下跳跃，发出来“唧唧嚓”的叫声，那个结尾的“嚓”声，几乎听不见，在语音的意义上却代表着喜悦、轻快和单纯。长方形的籽实，像极了没有成熟的葵花籽，我曾经咀嚼过，微甜，油脂味很重。
　　我喜欢这种口感，来自于整个秋天的芬芳，包括漂亮的阳光和日渐消瘦的黄昏。
　　只要你在花园里种植了像茴香这样的植物，它们在冬天到来之前有着伞骨朵的形式，褐色的种子不断朝空中发出来一种具有诱惑性的香味，人类需要凑近才可以闻到，而金翅雀在大约一两公里外的橡树林里，就可以闻到，它们自动定位，准确无误，在飞抵的过程中，起伏的细小身影总会带着清脆的叫声。
　　冬天还没有真正开始，小鸟们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它们是为了属于你和它们的共同季节而准备的。
　　这种准备，或许是宇宙秩序极美的艺术形式，值得我们长时间的吟诵。